虎仔(第4/9页)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四点钟。忧郁的狂风呼啸着,空中乌云翻滚,满是下雪的预兆。

那天晚上下雪了。从六点就开始下了起来。大雪从大雾山横空而来,降落到我们这儿。到七点钟,白雪漫天飞扬,空中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大地蒙上了一层毯子,街道上死气沉沉。房屋四周,暴风雪不停怒号;在哔剥作响的炉火和幽幽的灯光下,室内暖意融融。一切生命似乎都已退进瑟瑟发抖的孤独中。街头走过一匹马,蹄声朦胧。

我躺在这种神秘的气氛中,躺在黑暗中,倾听着暴风雪的欢唱和静默的奇迹,倾听着无边大雪的静谧,我的灵魂深处涌起难言的欢喜。在这种神秘的氛围里,我睡着了。

次日凌晨一点刚过,我就被一阵钟声惊醒了。这钟声是市政府用于鸣警的火警钟声——我从未听过如此激烈、急促的钟声。透过大雪中麻木、宁静的空气,那口预报灾祸的铜钟叮叮当当地响着,给人一种紧急而不容耽搁的感受,我以往从未听到过。我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户边去,在天空中寻觅能表明火情的光亮。但是,外面根本看不到火的影子。就在我刚要举首仰望之际,那一声声乏味的钟声使我明白,这并非火警的钟声,而是一种粗野、响亮的呼喊,它号召全镇行动起来,并向全城发出警告,提醒所有人注意防范某种神秘危险的威胁——阴险狠毒、不为人知、比水火更加严重的危险。

很快,我有了一种感觉,像闪电般势不可当:全镇的人都醒了。整条街的房子全都亮起了灯火。隔壁谢泼顿家的房子从上到下灯火通明。我看见谢泼顿先生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外套大衣,跑下白雪覆盖的台阶,穿过铺满积雪的人行道,朝大街走去。

人们都从房门跑了出来。我听见到处都是激动的叫喊声和询问声。我看见内布拉斯加·克兰正沿着大街疾步走来。我知道他是来找我和兰迪的。当他跑过谢泼顿家时,他把手指往嘴上一放,打了一个尖锐、刺耳的口哨。这是一个我们都明白的暗号。

他跑着穿过前院时,我几乎穿戴整齐了。他重重地敲着房门,而我已经到那儿了。

“快走!”他说,激动得气喘吁吁,他那双黑眼睛紧张得闪闪放光,我以前从未见过他这副神情。“快走!”他大声说。此刻我们已经穿过院子走了一段路。“是那个黑鬼!他发疯了,正在到处发威!”

“哪——哪——哪个黑鬼?”我喘着气问,脚步并未停下来。

还没等他开口,我已经有了答案。克兰先生也从他家里出来了,他一边走,一边扣着他那身厚警服的扣子。他停下来和谢泼顿说了一会儿话。我听见谢泼顿先生低沉、快速的说话声:

“他朝哪边走了?”

接着,我听见有人大喊:“是谢泼顿家的那个黑奴!”

谢泼顿先生转过身,迅速穿过院子朝家里走去。他妻子和两个女儿挤作一团,站在敞开的门口。雪花从门廊上吹落下来。这三个女人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她们从宽大的晨服袖口伸出胳膊,紧紧地抱在一起。

谢泼顿家的电话疯狂地响着,但是没有人去接。谢泼顿先生一跑上台阶,我就听见谢泼顿夫人急忙问:“是迪克吗?”他点了点头,然后粗暴地从她身边走过去接电话。

就在此时,内布拉斯加又用手指打了一个尖声的口哨,兰迪·谢泼顿疾步跑过他的母亲,冲下台阶。她尖声地喊他。他没有理她。当他再次出现时,我看见他优雅、瘦小的面容苍白如纸。他看着我,低声说:

“是——是迪克!”过了片刻,他又说,“他们说他已经杀了四个人!”

“用——”我说不出话来。

兰迪默默地点了点头,我们面面相觑了片刻,这才意识到我们保守的秘密关系到人命,我们突然意识到一种内疚和恐惧感,仿佛自己的肩头正承担着这份罪责。

街对面,萨格斯家客厅的一个窗口砰的一声打开了,萨格斯老人只穿着睡衣,出现在窗口,他那张冷酷的老脸激动得发红,一头银发蓬乱不堪,双肩结实有力,厚实的双手拄着拐杖。

“他朝这边来了!”他高声地叫喊着,“他们说他从广场逃走了!他正朝着这个方向来!”

克兰先生停下来,不耐烦地朝身后喊了一声,“不对,他已经去了南大街。他正朝威尔顿和那条河的方向跑去。我刚从警察局得到的消息。”

大街上许多汽车开始咆哮、轰鸣起来。即使在那个时候,那条街上有一半居民都有了汽车。我听见街对面波特汉姆先生正忙着发动他的汽车。他把摇把旋转了十多次后,发动机才响动起来,呼哧呼哧地响几下,然后又熄火了。格斯跑出房门,手里提着一壶开水,拼命地把水浇在发动机的散热器排气孔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