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仔(第3/9页)

临近圣诞节的一天晚上,她告诉大家她要走了。人们恳求她,询问她如此唐突离开的原因何在时,她却闭口不谈。只是忧郁地反复强调自己非走不可。一再的盘问下,最后只费劲地得到她的一句话:她丈夫要她辞职回家,家里需要她。若再问她,她就什么也不愿说了,即使她说的这句托词也极不可信,因为她丈夫是普曼尔卧铺车厢的搬运工,一星期只有两天在家,早就对自己操持家务习以为常了。

谢波顿一家人都很喜欢她。这个女佣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有好几年了。他们很想找出她辞职的原因。她不满意吗?“不是,夫人。”——她的回答干脆、简洁、悲哀,什么也不透露,就像黑夜一样。是在别处找到了更好的活儿了吗?“没有。”——还是和先前一样,不肯透露半个字。如果给她加工钱,她愿意留下来吗?“不。”一而再,再而三,阴郁而毫不妥协。最后,惹急了的女东家双手一摊,做了个放弃的手势,说道:“那好吧,潘西,如果你执意如此,就随你的便吧。不过,看在老天的分上,别让我们为难,等我们找到别的厨娘后,你再走也不迟。”

这一点她总算同意了,显然很勉强。接下来,她戴好帽子,穿上外套,拿起那袋答应她晚上可以带回家去的“剩余物品”,走出了厨房,神情忧郁阴沉地离开了。

此刻正值星期六晚上八点刚过一点。那天下午,我和兰迪一直在谢泼顿家的地下室里游荡,看见迪克的房门微微敞开着,我们停下来,透过门缝瞧他在不在里面。那间小屋子里没有人,和以往一样打扫得一尘不染。

但是,我们并非注意到了某物!而是亲眼看见了某物!同时,我们吃惊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兰迪第一个开口说话了:

“瞧!”他低声说,“你看到了吗? ”

看见了吗?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正对着空荡荡的桌子,我看见桌上放着一个致命的杀人武器,一杆暗青色的自动军式步枪。步枪旁边放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上百发子弹。在盒子后面,即桌子的中央位置,摆着迪克的那本破旧《圣经》,封面朝下、摊开着放在那里。

随后,他像猫儿似的悄然来到我们跟前。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他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那儿了。我们转过身,十分惊慌。他高高地站在他们身旁,厚厚的嘴巴动了动,露出了牙床,眼睛变得像耗子眼一样,又小又红。

“迪克!”兰迪喘着气,舔了舔他的干嘴唇。“迪克!”他这时叫了起来。

这一切像闪电那样过去了。迪克合上了嘴。我们又看见了他的眼白。他面带微笑,和蔼、柔声地说:“什么事,谢泼顿长官。什么事,长官!你们两位先生在看我的枪吧?”他一面说,一面跨过门槛,走进了屋子。

我咽了一下口水,点了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兰迪悄声说:“没错。”我们俩仍然盯着他,脸上露了惊恐、好奇的神色。

迪克摇了摇头,咯咯一笑。“我不能没有枪,两位白人先生。不能没有,长官!”他再次和蔼地摇了摇头。“老迪克,他是——他是——他是个老兵,你知道。要是把他的枪拿走,嗨,那就像拿走了小孩的糖果。的确如此,长官!”他咯咯一笑,挚爱地把枪拿了起来。“老迪克感到圣诞节快到了——他——他——我想他准是从心底里感到的,”——他咯咯地笑了笑——“所以我一直把它收得好好的。我想还是把它藏在这儿,等到圣诞节早晨再告诉你们,好让你们大吃一惊。然后我会带你们出去,教你们怎样开枪。”

听到这话,我们感到如释重负,接下来,我们就像中了哈默林的花衣吹笛人[5]的魔咒一样,一步一步跟他走进了屋子。

“真的,长官,”迪克咯咯地笑着,“我正打算把这支枪藏起来,一直等到圣诞节再拿出来,不过,谢泼顿长官——嗬!”他高高兴兴地咯咯笑了笑,用手拍着大腿。“你别想瞒过谢泼顿长官。他肯定一下子就闻出这支老枪来了,所以一直走了进来,我还没机会转身,他早看见了……好吧,白人们,”迪克压低了声音,带着神秘的口吻——“你们既然发现了,我就把我要做的事告诉你们吧。只要你们在圣诞节之前不告诉别的白人,我就把你俩带出去,让你们开枪玩一玩。”他镇静地说着,带着一丝无奈的意味,“如果你们告了我的密——”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轻微却明显的难过语气——“老迪克一直在盼着,希望在圣诞节那天给所有的白人来个意外。”

我们郑重其事地答应替他保守秘密,就像是我们自己的秘密一样。我们一本正经、低声、庄严地发了誓。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地下室的小房间,仿佛生怕脚步声也会泄露我们心腹朋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