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仔

老虎!老虎!燃烧的辉煌,

你把黑夜的森林照亮,

怎样不朽的双手或眼睛,

造就出你这可怕的匀称?[1]

二十五年前的一天放学后,我们几个男孩子在兰迪·谢泼顿家的院子里踢足球。兰迪发出信号,控制着球。内布拉斯加·克兰踢球。奥古斯塔斯·波特汉姆奔跑、踢球、传球都很笨拙,所以我们把他安排在中场,他一听到信号,就把球传给兰迪。

时值十月下旬,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和烧树叶的气味。内布拉斯加刚把球传给了我们。这是一个好球——高空旋球从我头顶飞过,落在了我的身后。我转过身,想要接住它,但是球已经飞出老远,“超过了球门线”——也就是说,球已飞到外面的街上了。球落到街面上,来回弹跳着,即足球特有的那种弹跳。

球滚出去后,一直朝拐角处滚去。我刚要跑出去捡球,这时迪克·普罗瑟尔,谢泼顿家新雇的黑人男仆刚好走过来,利落地把球抓在他大大的黑手掌里,随即抛给了我。然后他转过身,沿着巷子走来,一面和我们打着招呼。除了兰迪以外,他把在场的人都称作“先生”,但总是叫兰迪“上校”——“谢泼顿上校”。这种正式的称呼——克兰“先生”、 波特汉姆“先生”、斯班格勒“先生”、“谢泼顿上校”,使我们很高兴,让我们感一种成熟的重要性和权威性。

“谢泼顿上校”很了不起!这个称呼使人愉快地联想起军队来,从迪克·普罗瑟尔嘴里讲出来,尤其如此。迪克曾长期在美国陆军服役。他曾经在得克萨斯州边界的一个精锐黑人部队的某个团里服役过,所以他做任何事都带着明显的军人气质。比如,看他劈柴就是一种乐趣。他劈柴时,干净利索,十分精准,具有军人般井井有条的作风,很令人吃惊。他劈的每一根柴长短、大小全都一样。他把劈好的柴像士兵站队那样整整齐齐地堆在谢泼顿家的地下室墙边,堆放得无可挑剔,如果因烧火取柴破坏了柴堆的匀称美观,就会令人深感遗憾。

他做别的事情也都如此。他那间位于地下室的小房间,用石灰水刷得雪白,纤尘不染,就和兵营的房间一样。木制地板上什么也没有铺,但永远清扫得干干净净。一张普通的桌子和一把直背靠椅摆在房间正中央。桌上永远只有一样东西,一部经常使用而破损不堪的旧《圣经》,因为迪克是个笃信宗教的人。房间里还有一只小小的生铁炉子,一只小木箱,里面盛了不多几块煤,还有一堆排放整齐的引火木柴。靠墙的左手位置有一张小铁床,床上铺了一条灰色的低档毛毯,但永远收拾得整洁而干净。

谢泼顿一家人都很喜欢他。就在两个月前,他来到那儿找工作,很谦虚地把他的能力展示给人看。他说自己最近刚刚收到陆军的退伍证书,急于找份活干,不在乎工资高低。他会烹饪、看管锅炉,还会干零工,他对木工活很在行,他还会开车——事实上,孩子们都觉得,世上没有迪克·普罗瑟尔不会做的事。他当然还会开枪。一天下午,他用兰迪22毫米口径的步枪稍稍露了一手,直看得我们张口结舌。他那双有力的黑手举起那挺小步枪,就像举起了一只玩具。他对着一块画着粗糙靶圈的铅皮,没有瞄准就连发数枪,正中靶心,在一平方英寸的范围里打了十二个枪眼,速度快得我们甚至没有数清他究竟打了多少发。

他也会拳击。兰迪说,他曾经是团里的冠军。不管怎么说,他就像猫一样机敏和狡猾。当然,他从未和那几个孩子打过拳,不过,兰迪拥有两副拳击手套,我们打拳击时,迪克就会在旁边指导我们。他的身上总带着一种亲切、警觉的味道。他给我们教会了许多要领,包括出拳、勾拳、反击、阻挡,他会操心留神不让我们伤害到彼此。

他对足球也很在行,那一天,当迪克经过这群孩子时,他停下脚步——这个身体强壮、体面大方的黑人男子——站在那里,看我们踢球。

兰迪拿着球,朝他走去。

“你是怎么控球的,迪克?”他问,“这样对吗?”

他紧紧抓住球,从背后把球搭在肩头,迪克留神注视着。黑人赞许地点着头说:“不错,谢泼顿长官,你掌握要领了。不过,”他和蔼地说,然后他把球握在自己强有力的大手里,“等你再长大一点,你的手也会长大,这样就会抓得更牢了。”

事实上,他的那只大手拿球就像拿一个苹果那样容易。他拿了一会儿球,然后伸出左手,像瞄枪一样,对着左手上方,用力一掷,球嗖的一声旋转着飞出三十多码远,传给了格斯,动作非常潇洒。然后他教我们怎样踢球,怎样用脚尖使球飞起来,并且自如地旋转。他也会这个。他肯定在谢泼顿家的院子里练过,一脚能把球踢出五十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