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门(第5/22页)

你环视了四周,一言未发。

“要自由自在!要到处走动,看看这一切!”他说,“要生活在真正的人们中间。要看看生活的本来面目,赤裸裸的生活——真正的本色,和这些不同!”他说,然后朝他周围那些幻景般的文雅陈设投去厌倦的一瞥。“最重要的是:要孤身一人!”

你问他,他是否孤独过,他是否知道孤寂的滋味?你想方设法告诉他,但是,他对此也很熟悉。他淡然、嘲弄地笑了一下,流露出智者对青年的容忍和厌倦神色,“我知道,我知道!”他慨叹道,“但是,我们所有人都是孤独的。归根结底,我的年轻人,对我们来说,真正的孤独就在这里!”他拍了拍衬衣前面第三颗饰纽微微偏左一点的位置,假定他的心脏就在那个区域。“可是你,自由自在,年纪轻轻,可以到处游走,整个世界都任你探索——你有一个美好的生活!天啊,一个人还有何欲求呢?”

唉,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很快,你的太阳穴处会沉重地搏动起来,你的唇边会冒出刺耳、尖刻、愤怒的反驳之词,而且你感觉到,你能告诉他许多事情。你可以向他讲述那些并不怎么愉快、美好的事物。所以,人们贪欲的东西真他妈的多啊——美食、知已、舒适、自在、安全,还有一个像现在那样坐在你身边的美丽妇人,以及一个孤独的结束——不过,有什么可说的呢?

因为你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你知道你所知道的,而黑色、凄凉、疼痛的孤独,深夜里噬咬寂静之根的孤独,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它在黑暗中躺在我们身边,而河流却在流动,它使我们内心充满了神秘的歌声和苍白时间的无际荒凉,永远和我们同在一起,它无声无息,我们最终无法把它从血液里连根除掉,无法把它从灵魂深处抹去。它的味道在我们的嘴边是酸的、苦的、辣的,它始终和我们在一起,在我们的体内,在我们周围,它就是我们的牢狱、我们的俘虏和我们的主人,三者合而为一。我们无法把它黝黑的脸和我们自己的脸区别开来,我们同它博斗,爱它,恨它,最终接受了它。如今,我们必须永远和它在一起,直至死去。

所以有什么可说的呢?已经有太多的生命,太多的权力、庄严和欢乐,而且也美不胜收,上天知道凡间有太多的贫穷、污秽、苦难、疯狂和失望,有太多的谋杀、残忍和仇恨,还有太多的孤独:胸中充满苍白的恐惧,嘴唇因强烈、刺激的孤寂而结了一层硬壳。

啊,有的是时间,即使在布鲁克林也有充足的时间,充足、奇怪、黑暗的时间,具有百万个面孔、黑暗的时间,永远像条河似的在你身边流动,在白天,在黑夜,在你身边流动,使你的生命变成了它自己的,正如它把大地上的一切生命和城市变成它自己的一样,它把大地归入它的潮流中,就像它把你生活中百万个黑暗、隐秘的瞬间吞没在它自己的潮流里一样。摇撼着船只的双舷,穿越你灵魂的边缘,在黑暗中堆满货物的陈旧码头附近泛着泡沫,它像时间和静默悄悄游走在城市的高楼大厦旁,水波荡漾在生机勃勃的石岛周围——这流水因大地上的废弃物而变得混浊,因我们的污物而发黑,因垃圾而变得沉重、丰富、腥臭、美丽,一如众生,无穷无尽。它从我们身边流过,流过,朝气蓬勃地向大海流去。

噢,有的是时间,面容阴沉的时间——即使在布鲁克林的地下幽深处,也有足够的时间。然而,当你试图向那人说明这一点时,你却办不到,因为,到底该说什么呢?

因为,你突然想起黄昏悲惨的光芒如何洒落在名为布鲁克林的大地上那片巨大、铁锈色的都市丛林地带,同时,落在所有那些眼神僵直、脸色苍白灰暗的人们的身上,想起他们在黄昏时分忧伤的落日余晖中,在布鲁克林,倚在寂静窗台上的情景。你还想起一天的黄昏,在布鲁克林某个凉快的地下室里,你躺在那张可怜的床上,倾听黄昏的声音,倾听你那棵树上渐渐消失的鸟鸣;你想起两扇窗户被推开了,你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一男一女的交谈声——他们在柔和、伤感的光亮里交谈着。他们的谈话重新回到你的意识中来了,仿佛是萦绕在心头的一首老歌的叠句——那是一首在布鲁克林听到并忘却的老歌。

“你肯定去外地了。”在暗淡的亮光里,有个人问道。

“是的,我到外地去了。我刚回来。”另一个说道。

“是吗?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另一个说,“我一直在想,你肯定去外地了。”

“是的,我到外地度假去了。我刚刚回来。”

“啊,是吗?我就是这么想的。前几天我还想,我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了。‘我估计她去外地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