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们(第5/9页)

我们这个岁数的男孩大多没有能力花钱打通关卡,靠着贿赂进大学读书,科里亚也不例外,结果国家的紧张情势刚刚开始升高,他就被征召入伍,不得不服役。离开之前,他在杂货店蔬果区的走道上跟葛莉娜求婚,由此可见这人对“浪漫”的看法,我们无须多言。对了,葛莉娜怀孕了。军方允许两种人士延期入伍:一是父兼母职、独力扶养一个小孩的父亲,一是家里有两个,或两个以上小孩的父亲。因此,葛莉娜和科里亚有几个选择:他们可以马上结婚,然后离婚,好让科里亚“独力扶养”他们的小孩,或者,他们可以踏入礼堂,祈求老天爷让他们生下双胞胎。我们力劝葛莉娜两者都不可行。她才十八岁。她还有大半辈子可做出鲁莽轻率、无法挽回的错误。理智一点。去一趟诊所,她就可以处置腹中的孩儿和不成材的男友。但是尽管我们提出一个个合情合理的规劝,她依然深爱科里亚。那些我们从小看到大的电视剧,剧中爱情的力量战胜一切,时运不济的恋人始终克服一切障碍,唉,这些显然都是不切实际的神话,就像是电视播报的新闻;但是当你自己是主角,所谓的“显然”便失去了意义。结果我们全都嫁了一个“跟这种人结婚真可怜”的男人。科里亚入伍之后,葛莉娜似乎日渐枯竭,好像缩了水,看起来就是少了什么。难道我们误判他们对这段感情的投入?葛莉娜始终像嵌镶玻璃花窗一样鲜明娇美,但是我们料想不到科里亚竟是让她盈满光彩的阳光。

我们陪她走到诊所,事后陪她走回家。我们以她为傲。我们觉得她很可怜。我们陪伴在她的身边,为她加油打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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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莉娜在采矿集团担任接线生,星期二晚上修计算机课。当我们在木制的巴士站看到第一张首届西伯利亚小姐选美竞赛的海报,她也在场。海报吁请年轻貌美、才艺双全的女孩,参加这个全国电视转播的活动。我们望向葛莉娜。她望向她的纤腰。

两星期之后举行试镜,地点是我们以前中学的礼堂。我们上了浓妆,光着大腿,一个接着一个登上舞台。选角总监绕着我们打转,拍拍我们的大腿,捏捏我们的臀部,好像挑拣红菜头的老太太,检测我们的肌肉是否结实。我们大多在第一轮就遭到淘汰。葛莉娜可不。当选角总监看到身穿头巾迷你裙的她,不禁放心地叹了一口气。他在她身边绕了又绕,碰也不碰她一下,只是盯着她裙子的下摆。“你有什么才艺?”他问。“我会跳芭蕾舞。”葛莉娜回答。他点点头。“把你的舞鞋带到诺沃西比尔斯克。”

不久之后,葛莉娜的芳踪无所不在。她的名字连续五十七天出现在报纸上。她不但代表我们地区参加在诺沃西比尔斯克举行的选美,同时也是获选为西伯利亚小姐选美竞赛拍摄宣传广告的三位参赛者之一。我们看到她的频率高于我们看到自己的爸妈和男友,甚至超过我们看到镜中的自己;她的脸孔简直是我们的国旗。

葛莉娜说不定依然深爱科里亚,但她对他的爱意不足以阻止她每星期五晚上坐上那部镍银色的奔驰轿车。“她攀上枝头啰。”我们的妈妈们说,虽然我们从来没有看到他们两人在公众场合露面,但我们亦表同意。欧列格·沃洛诺夫才三十五岁,年纪不算大,却已是全国第十四名富豪。当采矿集团遭到拍卖,他利用向外国投资客、贪官污吏、黑帮老大筹募的资金,买下大部分股权。拍卖会只持续了四秒半。他付了两亿五千零一十万美金,刚好比公开招标多出十万美金。一个每年营收数十亿美金的国有企业,怎么可能只花两亿五千万美金就买得到?集团的经营权折换成股票,分配给集团的员工。但是股票只有在莫斯科才可以按照总值出售或是交易,而且必须本人办理。我们的爸爸们别无选择,只好在地铁站的小亭贱卖股票。小亭由沃洛诺夫的手下们管理,他们用总值的零头就买回了股票,而我们爸爸们出售股票的金额,刚好足以支付慢性呼吸系统疾病的医疗费用。不久之后,我们听到谣言,据说沃洛诺夫的银白奔驰轿车在葛莉娜的公寓门外等候,西伯利亚小姐选美竞赛的海报也开始张贴在收购股票的小亭窗口。

既然我们在葛莉娜生命之中扮演配角,聚光灯不免也扫到我们身上。一家新开张的美容院免费帮我们修指甲,因为店主觉得葛莉娜的老同学们若是大驾光临,说不定会让人觉得店里生意兴隆,格调高雅。昔日的男友们打电话来道歉。我们的妈妈们开始偷听我们的谈话。我们把握机会享受每一刻。我们这么说不会显得小家子气吧。

选美竞赛的那晚,大家全都放下工作。我们挤在电视机旁,等着收看葛莉娜和西伯利亚其他市镇的年轻小姐登上舞台,那些市镇出名的不是美女,而是关闭的军事基地和停产的铀矿。时值九月中旬,外缘的窗格已经覆满一层薄霜。甜滋滋的香槟酒搁在冰箱里冰镇,伏特加在我们的酒杯里散发出暖意,我们一边啜饮,一边看电视,当乐队奏起《爱国者之歌》,我们示意彼此别出声,跟着乐队轻哼,但是没有合唱。我们的国家才三岁大,国歌的歌词尚待编写。主持人大摇大摆地走过舞台,欢迎大家收看第一届西伯利亚小姐选美,他两颊红润,神态乐观,一看就知道从未在西伯利亚久待。他介绍每一位参赛者,但我们眼中只有葛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