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教师(第8/10页)
“好啦,好啦,我这是开个玩笑,我的宝贝儿,开个玩笑!”
要不就笑她太小气。比方,有时她在橱柜里发现有一块变了质的、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香肠或干酪,还一本正经地说:
“这厨房里的佣人可以吃!”
他对她说,这么一点东西只适合于放在捕鼠器上。她则慷慨激昂地证明男人对家务事一窍不通:即使送三普特好吃的东西到厨房里去,仆人也不会吃惊的。于是他表示同意并高兴地拥抱了她。凡是她说的公道话,他都会觉得不同寻常,值得赞许,而跟他相左的意见,他也认为是天真的和动人的。
他头脑里有时出现玄想念头,就跟她讲一些抽象的话题。她听着,好奇地看着他的脸。
“我跟你在一起真是无限地幸福,我亲爱的,”他一面说,一面依次地抚弄着她的手指头,或者是把她的发辫弄乱,再编上,“但我不把这种幸福看作是偶然从天而降,落在我身上的东西,这种幸福是十分自然的、合情合理的和逻辑上完全正确的现象。我相信,人是自己幸福的创造者,我现在获得的正是我自己创造的东西。是的,我没有装腔作势,这一幸福是我自己创造的,我有权享有这个幸福。你了解我的过去,孤苦、贫穷、不幸的童年、忧郁的青春,这一切都是奋斗。这就是我开辟的通向幸福的道路……”
十月份,中学遭受了重大损失:伊波里特·伊波里狄奇头上长了丹毒,死了。临死前两天,他已处于昏迷状态,说胡话,不过,就是说胡话时,他也只说些人所共知的事:
“伏尔加河流入里海……马吃燕麦和干草……”
他出殡那天,中学停课。同事们和同学们抬着盖了盖的棺材,学校的唱诗班一路上都唱着《神圣的上帝》,直到墓地。参加出殡行列的有三个司祭,两个助祭,整个学校的男生和教师,还有穿着讲究的长衣的大主教的唱诗班。碰到这种庄严出殡行列的过路人也在胸前画十字,并且说:
“让上帝保佑大家都死得这样风光。”
从墓地回到家里后,深受感动的尼基丁从桌子里找出自己的日记,写道:
“伊波里特·伊波里狄奇刚刚被埋进坟墓。”
“你安息吧,质朴的劳动者!玛尼娅、瓦丽娅和所有送葬的女人都真情地哭了,也许是因为她们知道,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爱过这个不令人感兴趣的、受压的人。我想在这个同事的坟墓上说些热情的话,但是有人警告我说,这样做可能会引起校长的不愉快,因为他不喜欢死者。这好像是结婚以来我心里第一天感到不痛快……”
后来整个学期都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
冬天不太冷,下着湿漉漉的雪,例如,在主显节前夕,整夜吹着如泣如诉的风,就像秋天一样;水从房檐上往下流,而早晨,举行圣水祭时,警察不放任何人到河上去,因为,警察说,冰膨胀了,变黑了。不过,虽然天气不好,尼基丁的生活却仍然过得像夏天一样幸福,甚至还增加了另一种娱乐:他学会了玩“文特”。只有一件事使他感到窝火和生气,似乎妨害了他的圆满的幸福,那就是那些猫和狗,它们是他结婚时作为妻子的嫁妆一齐收下的。那些房间里,特别是早晨,总有一股动物园的气味,而且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这种气味。那些猫和狗还常常打架。凶恶的木什卡一天要喂十次,它还像过去那样,不认尼基丁,依然对着他呜呜叫:
“呜……汪汪汪……”
有一次,在大斋日,他在俱乐部玩牌,半夜才回家。天下着雨,很黑,路上很脏。尼基丁心里有些不痛快,无论如何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是因为在俱乐部打牌输了十二个卢布?还是因为付账时有位牌桌上的对手说了句尼基丁有的是钱(这显然是指他妻子的陪嫁)的话?他并不可惜那十二个卢布,对手的话也没有可让他生气的地方,但他仍旧感到心里不痛快,甚至都不想回家去。
“呸,多么不好!”他自言自语地说,在路灯旁边停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他之所以不可惜那十二个卢布,是因为那钱是白白得来的,如果他是一个工人的话,他就会明白每一个戈比的价值,就不会不在乎输赢了。而且,他在想,他的所有的幸福都是白白得来的,对他来说,实际上就像药品对于健康人一样,是一种奢侈品;如果他跟绝大多数人一样,在为一块面包而苦恼,为生存而奋斗;如果他劳累得腰酸背痛,这时晚饭、温暖舒适的住宅和家庭的幸福才会成为生活的必需品、奖励和装饰品,而现在,这一切都只有一种奇怪的、不明确的性质。
“呸,多么不好!”他重复一遍,他很明白,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不妙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