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二 夸张故事(第3/7页)

“我意同,神父。”

“好吧。”

“哎,神父,他是个好孩子吗?”

“你说谁?”

“悉达多啊。”

“他工作挺卖力的。”

“他做什么工作?”

“和你之前一样,算是某种安保岗位吧。他在果汁厂旁边的艺术馆里做艺术品经理人。”

“我爸爸以前常说,遗传这门科学背后充满了神灵。这话不假。”

路易吉神父一只手捋着胡须,身影消失在拱廊之下。我像往常一样顺从,听话照做。分针还未指向十点十五,我在教堂对面几乎空旷的广场上踱步,一圈又一圈,独自倒背着小红帽的故事:“帽红小你里哪去?里哪去?我去要奶奶家。”

在一小拨一小拨走进教堂的众教民里,我一眼认出了悉达多:这小子简直和我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自从离开小瘦子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因为那个臭女人不让我见他:我觉得她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我。就算如此,我一直都在履行作为父亲的责任:每个月我都会寄去支票,算作孩子的抚养费;我估摸着孩子到了十八岁,我才不再寄钱。因为我可不想培养个好吃懒做的寄生虫。

我一直用余光瞟着他,看着他进了教堂的大门。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我手心冒冷汗,小腹和臀部阵阵颤抖,顿生尿意,急切地想夺门而出。亲生儿子的出现为何令我如此惊慌失措?我坐在花坛边,内心召唤着老师们的形象:卡洛斯·健太·Yushimito,也就是俄克拉何马老师;还有举世无双的勒罗伊·范·戴克。“我师出名门。”我对自己说,不住地深呼吸。“我门名出师!”我又高声说道。“我是独一无二的高速路!路速高!我是世界上最棒的拍卖师。我从来都不是个坏父亲。我喝完两杯朗姆酒后可以模仿珍妮丝·贾普林。我能让鸡蛋立在桌子上不倒。我会仰泳。俄克拉何马先生拍卖了一只香蕉,禁军卖掉了罗马。我显然出身名门,血统高贵,也一定能将我这些珍贵的、无耻之徒的牙齿卖个好价钱。いち,に,さん,し,ご,ろく,しち,はち:来下接,狼老路近抄,到跑奶奶的家……后然,它她把了吞!”

到了圣器室,一个瘦高个子、目中无人的侍童接待了我。他说他叫艾米利亚诺·蒙赫。他递给我一份合同,我应该在上面签字画押。当他把文件交给我时,他抱歉地说道:“桑切斯先生,这份合同是用英语写的。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您翻译。”

“啊呀我的小老乡,我也会英语的。但是为什么要用英文写合同?”

“先生,我也不知道。”

我将合同一页一页签好字,拿着圆珠笔在手里像直升机似的转呀转,直到侍童蒙赫做手势请我出去。

教堂里挤满了人,快堆到房顶了。我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老年人身上爽身粉的刺鼻味道。向讲道台走去的这一路上,我用右手模仿望远镜握在眼前,缓缓地扫视了整个大厅。但是在聚精会神的人群中,我并没有看到悉达多的身影。我带着踌躇的心情站到讲道台后面,我的牙齿收藏一颗颗并排躺在铝制的折叠桌上。前一天,教堂派来的信使将它们取来,它们在这里被保存了一夜。我转过身背对着它们,心中生出些许悲伤。路易吉神父走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搂住,像是足球教练般在我耳边低声鼓励道:“高手,该你露两手了!”

我深深呼吸,拍卖开始:“各位尊敬的圣阿波罗尼亚教堂的教民们,希望诸位能够在今日的集会中尽显慷慨、勇气和承诺。”但是这开场白一说出口,听着像是个过气的政客。我试图缓和语气,表现得更加热忱:我对着听众们露出一口牙齿,笑容满满。

“今天将被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藏品极具价值。这些藏品不仅对于那些时光在牙床上留下痕痕腐蚀的人们颇有用途,并且每件藏品都隐藏了一个故事,充满了细微的训诫和教导。这一整套藏品,令人想起圣经故事赋予人们最重要的箴言之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真正含义。这句著名的训诫并非像很多人理解的那样教唆人们睚眦必报。它的真正目的在于唤起人们对细枝末节的重视。因为这些细节,牙齿的细节,正是上帝的栖身之地。”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期待着观众们的掌声。但是台下的老家伙们只是默默地盯着我,脸上带着私立学校学生们在讲堂聚会时所表现出的狐疑。

我并未因此走神,而是继续讲我的开场白:“这些牙齿曾经的主人们,无一例外都带有显著的污点:社会寄生虫、废人和懒汉身上那种污点。在众人眼中,他们无一例外都被划入狐朋狗友之流。他们当中很多人患有各种疾病:疯癫,妄想症,抑郁症,沉迷色情或极度自私。这帮恶人都是作家,但是他们个个才华横溢,底蕴深厚。换句话说,就像是我的哲学家叔叔米歇尔·桑切斯·福柯在分析另一个话题时所总结的那样,这些人所代表的,是‘生活中那些因潜入黑暗而化为诡异诗歌的非凡特例’。正因为如此,用我们的行话来说,这群声名狼藉之辈的牙齿正是‘转喻式的遗骨’。就算您不迷信也能懂得,一些物件若被好好利用,便可将自身的极佳品行赐予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