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一 故事(开端,中间,结尾)(第3/7页)

第二天,工厂经理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通知我即将升职。

“保安是二等员工的差事,”他在私下里和我说,“你可是个一等员工。”

根据厂领导层的安排,即日起厂里会配给我专门的椅子和书桌,工作内容则是安抚有需求的员工。起初,我认为这份差事简直荒谬。但上级们向我解释说,现今最棒的企业都专门设有监督员工们身心健康的岗位。

“您将是企业员工的个人危机监督员。”经理对我说。他的微笑透着一丝阴险:这笑容属于那些去看过好几次牙医的人。

就这样过去了两星期。而除了那位请了短期病假的巴氏杀菌工,厂里并没有其他员工需要安抚服务。新来了一名保安,一个名叫胡志明·洛佩兹的马屁精胖子,整日努力和别人搭话。看来礼貌谨慎这类品质很少有人看重,所有人都需要学习。我在新岗位上冷眼旁观,与其说厌恶,不如说鄙视。厂里已经给我配了一把可以调整高度的旋转椅和一张带抽屉的桌子,抽屉里装了一套美上天的橡皮筋和回形针。每天我都会各偷拿一只,然后藏到裤兜里顺回家,最后集成了一套不错的收藏。

但是,如同歌手拿破仑所唱的那样:“并非万物皆为天鹅绒花瓣,并非万物皆为棉花糖云朵。”厂里的某些员工,尤其是客服部经理,开始抱怨我的工作就是望天、数羊,简直就是不劳而获。有些员工甚至还搞出了个什么阴谋论,说我和巴氏杀菌工串通好演这么一出:这样一来,他可以得到一个月的带薪休假,而我可以升职。这种下三滥的鬼话,只有那些看到别人运气好就眼红的龌龊之徒才编得出来。

厂里开了一次会。会后,经理决定派我去学一些专业课程。目的呢,一是为了让我不要闲着,二是学习一些应对厂里员工突发状况的技能。

就这样,我踏上了旅途,四海为家。一路上我报了很多课程和学习班,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跑遍了共和国甚至整个美洲大陆。或者也可以这么讲,我成为了一名“课程收藏家”:急救,焦虑控制管理,营养和膳食,倾听与积极沟通,行政创新,DOS操作系统,男性研究新说,神经语言规划,性别多样性。这段日子是我人生中的黄金时期,直到它结束的那一刻:美好的事物终归是要结束的。

这段日子的最后光景以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文哲学系的一门课程开场。这课是经理女儿教的,我无法拒绝,因为会丢掉饭碗。我去了“接触即兴舞”学习班。不是我说,这名号真够吓人的,令人尴尬至极,手足无措。

舞蹈学习班的首次练习是自编一段双人舞,伴着珍妮特的那首《因为你要离开》还是《你为何离开》:我一直搞不懂这歌名到底是个问题还是个答案。我的舞伴是小瘦子,虽然长得不算漂亮,但也说不上难看。小瘦子围着我跳舞时的一招一式模仿了颇具异域风情、身材丰腴的墨西哥艺术家东歌蕾蕾,而我仅仅是不停地打响指,试图跟上这首歌的复杂节奏。小瘦子才不在乎什么节奏:她对我上下其手,爱抚我的头发,将我的上衣扣子一颗颗解开。我依旧努力打响指,努力跟节奏。歌曲结束了,小瘦子美成了一朵花,而我却凋谢了。半裸的我杵在文哲系木地板舞台上,睾丸缩成了两只小蝌蚪。关于学习班的记忆,先说到这儿。

为了挽回面子,我只得邀请小瘦子来家里吃饭。一来二去她就怀孕了,我们就结婚了。小瘦子觉得我天生就是个跳现代舞的好坯子,在厂里做事实在屈才。因此,我离开了果汁厂。我不仅是她的丈夫,还成为了她的私人大项目。小瘦子上的是墨西哥城某个全白人的大学。学校不怎么正经,与其说是教书育人,不如说是误导学生,在他们的脑袋里种下鹤立鸡群的幻觉。但是据她说,在大学的那几年她开始变得反叛,什么都看不惯。她变成了个本土主义者、佛教徒和素食者。说白了,就是个喜欢为了所谓社会正义奔走相告大声疾呼、披着土著胡依皮尔[1]的四不像白妞儿。如果我今后跳舞赚不到钱,她会寄来自己的积蓄;或者说,是她爸爸留给她的积蓄。或许有一天,我还可以用这笔钱整整牙。我不会抵抗。我们在小灯笼街三号租了房子。就像世界上所有已婚人士所经历的那样,没过多久,小瘦子变成了个大胖子。

但不论我多么努力,不论我身形有多么完美,我始终找不到现代舞舞者的工作。我参加了好多公司的舞蹈面试,比如陨落的伊卡洛斯、交错空间、宇宙民族这几家。甚至还有那个叫开放空间的舞团:这舞团和名字一样,开放得很,是个人就要。我差点就被民间艺术公司录用了,但是最后这份工作被一个皮肤滑得像蚯蚓、个头矮得像软木塞子的小年轻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