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一 故事(开端,中间,结尾)(第2/7页)

爸爸牙掉光了,指甲没了,脸也消失了:我们在两年前将他的遗体火化。遵照他的遗愿,我和妈妈将他的骨灰撒在阿卡普尔科港。一年后妈妈也去世了。我把她埋在了她死去的兄弟姐妹旁,埋在了美丽的风城帕丘卡。我每个月都会挑周日去看看她。周日,风城总是闷热无风,总是下着雨。

但我从来都没有走进过墓地。因为那里有很多花,我对花粉过敏。我在离墓地不远的公交车站下车。车站建在一片美丽的安全岛上,伫立着几个真实比例的恐龙雕塑作为装饰。我在那里停下脚步,身边围绕着玻璃纤维质地的巨兽。我淋着雨,诵着祷告,直到双脚肿到麻木,人也精疲力竭。之后,我穿过街道,小心翼翼地跃过水坑。水坑圆圆的,犹如童年作业本上那一个个陨石坑。过了街,我等着载我回火车站的公交车。

我人生中第一份工作的地点,是位于油街和铁街交叉路口的鲁文·达里奥家的报亭。那时候我八岁,乳牙已经全部掉光了。嘴里长出了新牙,横七竖八地长着,每颗都有铲子那么宽。

鲁文·达里奥的妻子名叫蓝。虽然比我大二十多岁,但她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位好朋友。鲁文·达里奥常年将蓝锁在家中。每到上午十一点,他会让我带着一串钥匙去他家里看看蓝在做些什么,看看她需要从街上买些什么。

每次一进门,我都看见蓝衣不遮体地躺在床上与乌纳穆诺先生翻云覆雨。这位乌纳穆诺先生是个老色鬼,在电台的教育频道主持某档节目。节目历来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各位听众大家好,我是乌纳穆诺。本人有适度消沉的意志,打动人心的折中态度,情感饱满的左派倾向。”缺心眼儿。

当我走进达里奥家门时,乌纳穆诺先生吓得一跃而起,套上那件满是咖啡渍的衬衫,笨手笨脚地拉起裤子拉链。我低头看着地面,有时候斜眼看看蓝:蓝继续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手指在半裸的肚皮上游走。乌纳穆诺穿好衣服戴好眼镜后走到我面前,用手掌啪地扇了我的脑门。

“你个蟑螂!你家大人没教你进屋前要先敲门吗?”

蓝每次都会为我说情:“他不叫蟑螂,他叫高速路,是我的朋友。”她说罢便大笑起来,声音低沉,透着傻气。她的两颗犬牙很长,牙尖平平,令人不安。

乌纳穆诺先生满怀焦虑和内疚,从后门溜走了。这时,蓝将床单披在身上,像是超级英雄的斗篷。她邀请我坐在她床上:“过来,咱们来玩迷你台球吧。”玩完了,她会送我一片面包和插着吸管的一袋水,然后叫我回报亭。回去的路上,我把水喝光,把吸管放到裤兜里保管好,为了等一会儿收集起来。就这样,我陆陆续续收藏了一万多根吸管,一提起来我就感到特别光荣。

“蓝在家做什么呢?”回到报亭时,鲁文·达里奥问我道。

为了替蓝打掩护,我故意只提到某个不痛不痒的细节,比如“她只是在穿针,修补二表姐孩子受洗的衣服”。

“哪个表姐?”

“蓝没说。”

“一定是桑德拉,或是贝尔塔。来,拿着小费,快去学校吧。”

我默默地念完小学、初中和高中。我从不惹是生非,所以成绩出乎预料地好。他们点名字的时候叫到我,我都不张嘴。我倒不是因为害怕别人看见我那一嘴糟牙,而是因为我为人小心谨慎。故事的开头,先说到这儿。

年满二十一岁时,我在位于莫雷洛斯大街的果汁厂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我觉得能找到这份差事也是因为我小心谨慎的性格。我在那里一干就是十九年,算上各种假期:肝炎,请了六个月病假;该死的龋齿发展成了两侧牙根管损坏,三天病假;还有若干星期的休假。除去这些假期,我在工厂保安这个岗位上总共干了整整十八年零三个月。

但是,如歌手拿破仑所唱的那样:“那个不经意的一天,我的命运突然改变。”在我满四十岁那天,厂里的巴氏杀菌工在接待一名个头中等、身材浑圆的DHL快递员时,恐慌症突然发作。聚合物负责人的秘书目睹了这一幕。但她对病症一无所知,竟以为那个个头中等的快递员在袭击我们的巴氏杀菌工:她看到工人双手握住脖子,脸憋得比李子还紫;他翻着白眼,身子向后,四肢瘫软地倒了下去。

客服部经理冲我大吼,让我赶紧出去抓住那位个头中等的快递员。我遵从了他的命令,径直冲向嫌疑犯。身为工厂司机之一的我的老朋友兼同事狗子前脚刚进门,后脚便赶来帮我制伏罪犯。我手中的警棍戳向快递员的尾椎骨,还没怎么使劲,这位可怜的先生竟号啕大哭起来,伤心欲绝。狗子不是什么施虐狂,见状便撒了手。我拽着他的胳膊将他赶到出口。就在这时,客服部经理命令我立马回来照看仍躺在地上、呼吸困难的巴氏杀菌工。我跪在他身边,将他揽入怀中。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应对办法,只得默默地不停拍拍他,直到他从惊恐中恢复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