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第4/9页)

从高高的钟楼上传来一阵钟鸣声,钟声随着清新的冬风在城市上空飘荡,显得清脆而又欢快,然后它又混杂在空气里随呼啸着的寒风渐渐远去。一辆大车从广场上驶过,马蹄敲击石子路面发出嗒嗒嗒的声响,而轮子的滚动声一点儿也听不到,因为它们都是橡胶轮胎。

如此年轻亮丽的姑娘在我身边走着,她是那么活泼开朗,她的举止言行使我陶醉,我的心同她的心在一起跳动,我眼睛里看到的一切也是她所看到的。她并不认识我,我也不知道她的姓名,可是我们俩都无忧无虑,都年轻;我们就像两颗在同一轨迹上运行的星星,如同一片蓝天中的白云,在呼吸着同一处的空气,都感受到一种无法言语的快乐。我的心又回到了十九年华上,而且又成完美的了。

我觉得,我俩好像必定要这样漫无目的和不知疲倦地走下去似的;我发现,我俩已不知不觉肩并肩地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样下去看来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时间也仿佛停止了,尽管时钟在一再敲响。

可是,她终于出乎意料地突然站住了;她朝我微笑着,同我握了握手,随后消失在一个房门里了。

第二夜

我足足看了半天书,看得眼睛生痛;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用功。不过,我总得以某种方法来打发我的时间。此刻,夜幕又降临了。我匆匆浏览着我昨天写的东西,那业已逝去的岁月又在我脑海中过了一遍,虽然它们有点模糊,时间已经久远,然而它们还是隐约可见的。我发现时光和岁月、事务和愿望、想法和经历都完美地联系在了一起,它们富有意义,紧密相连;一个正常的生活是有其延续性和有节奏的,它具有乐趣和目标,可对我来说,迄今为止那种美妙的合乎情理的普通而又正常的生活已经完全不存在了。

于是,在同那个陌生的姑娘在美丽的夜间散步后的第二天,我便离开那个城市,坐火车前往我的家乡去了。我几乎是独自一人坐在车厢里。我为能待在这列舒适的快车上以及能目睹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而感到心旷神怡。阿尔卑斯山脉长时间地闪耀着光芒地展现在眼前。在肯普滕我才简单地吃了一根香肠,并同那个为我买来一盒雪茄的乘务员聊了一会儿。不久,天色昏暗下来,放眼望去,博登湖灰蒙蒙的,像一片薄雾笼罩中的茫茫大海;窗外开始飘落纷纷扬扬的雪花。

回到家里,我便待在那个房间里,也是这样坐着,在炉子里生起旺旺的火,随后便兴致勃勃地工作起来。那儿放着许多信件和邮包。我忙着处理些事务,直到一星期以后才有空到小镇上去转了转,在那儿买了一些东西,喝了一杯酒,并打了一场桌球。

然而,这期间我渐渐发现,我不久前在慕尼黑散步时那种勃勃生气和对生活的乐趣,现在却正在逐步消失,并逐渐为一些点点滴滴莫名其妙的愚蠢的烦心事而替代,以致我慢慢地陷进一种思绪不太敏捷、神志恍惚的状态中。起先我以为,这也许是身感不适而引起的,于是我便进城洗了个蒸汽浴,可结果无济于事,一点儿也不见好转。不久我便觉得,我这个毛病并没有侵蚀到骨头和血液中,因为从这时起我怀有一种强烈的欲望,这欲望完全是不由自主的;我在思念那在慕尼黑日子里的所有的时间;我似乎在那可爱的城市里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久而久之这重要的东西在我脑子里越来越显得具体,这便是那个十九岁的金发少女亭亭玉立的可爱的形象。我觉得,她那模样以及在她身边使人愉快的夜间散步,对我来说不仅仅成了无声的回忆,而且成了我自身的一部分,它开始使我感到痛苦和忧伤起来。

时光已悄悄步入春季。这件事似乎已变得日趋完整,也日益使我坐立不安起来;我似乎无法再控制自己。此刻,我心里明白,我非常想再同那个可爱的姑娘见一面,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事比这件事更迫切的。然而,当什么事情都顺顺当当时,我也就可以不为此事而烦恼,反倒会为自己这平静的生活道一声“平安”,随后又将自己无惊无险的命运引入生活的急流中。迄今为止,我仍打算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局外人独自走自己的路,这似乎成了我现在比任何事都迫切需求的事。

于是,我认真考虑了所有重要的事情,最后我觉得我完全应该而且有条件娶一位我心目中的年轻的姑娘,如果这位姑娘存在的话。我才三十岁出头,身体健康,也很温柔;就我的财产来说,想娶一位太太还是绰绰有余的,如果她不十分挑剔,也毫无顾虑,能够信赖我的话。将近三月底的时候我终于又去了一次慕尼黑。在漫长的火车旅途上我浮想联翩。我打算先做姑娘身边最熟悉的人,我觉得这并非是完全不可能的事。然后我也许就可以证明我的需求是强烈的,同时也是能够克制住的。我想,这次重逢也许会了却我的思念之情,然后使自己内心重新得到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