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五章(第4/5页)

我去了娜达莎那里。我登上最后一级楼梯的时候,——我说过,那楼梯是螺旋形的,——我看见她的门口有一个人,他已经想敲门了,可是听到我的脚步声就停了下来。最后,他大概犹豫了一下,突然改变主意,往楼下去了。我在楼梯口碰到了他,我是多么吃惊哪,我认出了那是伊赫缅涅夫。楼梯上白天也很暗。他紧贴着墙壁让我过去,我还记得他那紧盯着我的古怪的目光。我觉得他好像满面通红;至少他非常窘,甚至惊慌失措。

“哎哟,瓦尼亚,是你呀!”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到这里来要找一个人……要找文书……就为了案子的事……不久前他搬家了……就在这一带……不过,好像不是住在这里。我走错了。再见。”

他沿着楼梯迅速地走了。

我决定暂时不把我们这次相遇的事告诉娜达莎,但是等阿辽沙走后,只剩下她独自留下时,一定马上就告诉她。目前她那么悲伤,即使能充分明了、理解这一事实的震撼力量,也不可能有真正的感悟和切肤之痛,这要等到以后,在她陷入最后的压倒一切的伤感和绝望的时候。现在还为时尚早。

这一天我本来可以到伊赫缅涅夫的家里去,我也很想去一趟,但是我没有去。我觉得老头子看到我会很难堪,甚至会以为,我是由于这次相遇而特意跑去的。我第三天才去。老人很忧郁,不过对我的态度相当自然,一个劲儿谈他的官司。

“我说,你那天是去找谁呀,记得吧,我们在那么高的楼上碰到了,——那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前天吧,”他突然很随便地问道,不过还是从我身上移开视线,望着别处。

“有一个朋友住在那里,”我回答说,也望着别处。

“噢!我是去找我的文书阿斯塔菲耶夫;人家指了指那幢楼……可我找错了地方……关于这场官司我不是对你讲过吗,最高法院已经作出了裁决……”等等,等等。

他讲起官司的时候,脸都红了。

那一天我对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全都说了,想使老太太高兴一下,不过求她不要带着特别的神气去看他,不要伤感,不要有什么暗示,总之,不能以任何形式流露出,她已经知道他的这个古怪的举动。老太太又惊讶又高兴,开头简直不肯相信。她也告诉我,关于孤女的事他已经暗示过尼古拉·谢尔盖伊奇了,可是他默不作声,而从前他老是求我收留小姑娘。我们决定,明天她要直截了当地求他,不兜圈子,不用暗示。可是第二天我们两个人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惶惶不安。

情况是这样,伊赫缅涅夫上午和一个处理他的案子的官员见了面。官员声称,他见到了公爵,公爵虽然保留小村子伊赫缅涅夫卡,但“由于某些家庭情况”,决定给予老人补偿,给他一万卢布。老人离开官员以后就直接跑来找我。他的心情坏极了,闪着狂怒的目光。不知为什么,他把我从家里叫到楼梯上,坚决要求我立刻去见公爵,向他转达决斗的要求。我吓坏了,好久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开始劝阻他。可是老人怒发如狂,差点儿昏了过去。我连忙进屋拿了一杯水来,可是我回来时,伊赫缅涅夫已经不在楼梯上了。

第二天我去找他,可他已经不在家里了。从此他整整失踪了三天。

第三天我们了解到了详细情况。他从我家里出来,就直接跑去找公爵,他不在家,于是给他留了一张便条。他在便条中写道,他知道了他对那位官员所说的话,认为这些话是对自己的极端的侮辱,而公爵是个卑鄙的家伙,因此他要与公爵决斗,同时警告公爵不要拒绝决斗,否则他将当众受辱。

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告诉我,他回家时十分激动,心力交瘁,甚至病倒了。他对她很温柔,但对她的问题却很少回答,看得出他正在非常焦急地等待着什么。第二天上午收到了一封邮寄的信;看了信,他大叫一声抱住了自己的头。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吓呆了。但他立即抓起帽子、手杖,跑了出去。

信是公爵写来的。这封信冷漠、简短而有礼貌地通知伊赫缅涅夫,关于他对官员所说的话,他没有义务对任何人作出任何解释。虽然他很同情伊赫缅涅夫输掉了官司,然而尽管同情,却并不认为,败诉者为了报复而要求对手决斗是正当的。至于以“当众受辱”作为要挟,公爵请伊赫缅涅夫尽可放心,任何当众受辱的情况都不会发生,也不可能发生;他的信将立即送往有关部门,接到报警后,警方一定能采取应有的措施,以维持秩序和治安。

伊赫缅涅夫手里拿着信立刻跑去找公爵。公爵又不在家。不过仆人告诉他,公爵现在大概在N伯爵家里。他不假思索地就向伯爵家里跑去。伯爵家的看门人在他已经踏上楼梯时阻止了他。愤怒至极的老人用手杖打了他。他立刻被抓住,拖到台阶上交给了警察,他被带到了警察局。伯爵得到了报告。偶然在座的公爵向这个老色鬼说明,这伊赫缅涅夫就是那个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的父亲(公爵曾不止一次在这种事情上为伯爵效力),于是显赫的小老头只是笑了起来,他的愤怒一变而为宽大为怀:命令释放伊赫缅涅夫。不过直到第三天才放了他,而且向老人宣布,是公爵亲自向伯爵求情,饶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