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四章

我还没有跑到街上,还没有想清楚现在该怎么办,突然看见一辆轻便马车在大门前停了下来,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从车上下来了,牵着涅莉的手。她紧紧地拉住她,仿佛怕她再一次跑掉。我急忙向她们奔去。

“涅莉,你是怎么了!”我叫道,“你去了哪里,为什么呀?”

“等一会,您别急;快些到您屋里去吧,进去再说,”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叽叽咕咕地说道,“我有些事要告诉您,伊万·彼得罗维奇,”她边走边匆匆地低声说。“真叫人吃惊……走吧,您马上就知道了。”

她的脸色告诉我,她有非常重要的新闻。

“涅莉,你去躺一会儿,去吧,”我们进屋后她说,“你很疲倦了,开玩笑,跑了多少路哇;在病后是很累人的;躺下,亲爱的,躺下吧。我们走开,不要打扰她,让她睡一觉。”于是她向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和她到厨房去。

不过涅莉没有躺下,她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

我们出来了,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连忙把情况告诉我。后来我又了解到了更多的细节。经过是这样的。

大约在我回来的两个小时之前,涅莉给我留下一张纸条离开以后,首先跑到了老医生的家里。她早就打听到了他的住址。医生告诉我,他看到涅莉来到他家里,简直惊呆了,她待在他家里的时候,他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现在也不相信,”他讲完自己的故事,又补充道,“我永远不会相信这是真的。”不过涅莉真的到过他那里。他安静地坐在书房的圈椅里,穿着睡衣在喝咖啡,这时她跑了进来,在他还没有醒过神来的瞬间,她已经扑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她哭着拥抱他,吻他,吻他的手,语无伦次地恳求他允许她在他的家里住下来;她说,她不愿也不能再和我住在一起了,所以才离开了我;她心里很难过;她说她决不会再笑他,也不会再要新衣裳,她要做个好姑娘,要学习,学会给他“洗烫胸衣”(大概她在路上就想好了这些话,也许更早就想好了),最后她还说,她要乖乖地听话,哪怕每天服药,叫她吃什么药都行。她曾经说过想嫁给他,那是她在开玩笑,其实并没有这样想。那个德国老头子惊呆了,扬起一只手一直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忘了手里还夹着一支雪茄烟呢,结果烟也熄了。

“小姐,”他说,他总算能说话了,“小姐,听起来,您是要求在我家里有个栖身之地。可是这——不可能哪!您瞧,我很拮据,收入也不多……您这么莽撞,也不考虑考虑……这太糟了!而且看来您是从家里跑出来的。这可不大好,这是不能容许的……再说了,我只允许您在天气好的时候,由您恩人陪伴着稍微散散步,您却丢下恩人,跑到我这儿来,按理说,您应当爱惜身体并且……并且……吃药。而且……而且……我一点也不明白……”

涅莉不让他把话说完。她又哭、又恳求他,但全都没有用。老人越来越吃惊,越来越莫名其妙。最后涅莉丢下他,叫道:“哎呀,我的天哪!”从屋子里跑了出去。“那一天我整天不舒服,”医生补充道,结束了自己的故事,“临睡前服了一剂汤药……”

涅莉跑到了马斯洛鲍耶夫家里。她也记住了他们的住址,找到了他们,虽然费了些周折。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听涅莉说,想要住到他们家里去,吃惊得不禁双手轻轻一拍。为什么她要这样,是不是在我这儿不痛快?对于这些问题,涅莉没有回答,而是猛地扑在椅子上号啕大哭。“她哭得好伤心,好伤心,”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对我说道,“我觉得她哭得要断气了。”涅莉请求收留她,哪怕做侍女,当厨娘,她说她可以擦地板,学会洗衣服(她对洗衣服寄予特别大的希望,不知为什么她认为这是使别人收留她的最重要的条件)。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的意见是把她收留下来,直到把事情弄清楚,同时通知我。但是菲利普·菲利佩奇断然反对,立即要她把孩子给我送回来。路上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搂着她,吻她,这使涅莉哭得更伤心了。看着她,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也大哭起来。两个人就这样一路上哭着来了。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涅莉,你不愿住在他那里;他怎么,欺负你了,是吗?”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泪汪汪地问道。

“没有,没有欺负我。”

“那你为什么要走呢?”

“没什么,就是不愿住在他那里……住不下去了……我老是对他耍态度……可他是个好人……在你们家里我不会耍态度,我要干活,”她说,像发了歇斯底里似的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