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

“啊!是你,马斯洛鲍耶夫!”我叫道,蓦地认出他是我过去的同窗,曾一起在省立中学读书,“真是巧遇!”

“是呀,巧遇!六年不见。其实我们见过,不过阁下对我不屑一顾啊。您现在是将军嘛,确切地说,是文学界的将军!”他揶揄地笑着说道。

“嘿,马斯洛鲍耶夫老弟,你这话可不对,”我打断了他的话,“首先,将军,哪怕是文学界的将军,也不是我这种样子,其次,让我告诉你吧,我确实有两次在大街上遇见了你,不过你好像不愿理我,既然我看到人家不愿理我,我又何必凑上去呢。你猜我在怎么想?你要不是喝醉了,现在也不会招呼我。是不是?得,你好啊!老兄,遇到你,我非常、非常高兴。”

“真的?我这副……不雅的样子不会让你丢脸吧?不过,这就不必问了;这并不重要;我嘛,瓦尼亚老兄,永远记得,你是多好的小伙子。记得吗,你曾为我挨了一顿鞭子?你就是一声不吭,不肯出卖我,可我不但不感谢你,反而取笑了你一个星期。你的心眼真好!你好!亲爱的,你好!(我们互相亲吻。)多少年了,我独自飘零,混一天算一天,却忘不了过去。往事难忘啊!而你呢,你呢?”

“我怎么,也是独自飘零呀……”

他以醉汉的软绵绵的神态,深情地久久注视着我。不过,他本来就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不,瓦尼亚,你和我不同!”他终于以悲凉的口气说道。“我读过你的书;读过,瓦尼亚,读过!……听我说,瓦尼亚,我们谈谈心吧!你有事吗?”

“有事;说实话,有一件事使我的心情坏极了。最好是这样:你住在哪里?”

“我会告诉你的。但这算不上最好;要我说吗,怎么办最好?”

“行,你说。”

“这样吧!你看见吗?”他指着离我们站的地方十步开外的一块招牌,“你看,果点铺兼餐馆,简单说就是个小饭店,不过地方不错。告诉你,里面很像样,伏特加更是没说的!是直接从基辅进的货!我喝过,喝过好多次了,所以我知道;在这个地方,蹩脚的东西人家也不敢拿给我。谁不知道菲利普·菲利佩奇呢。而我就是菲利普·菲利佩奇呀。怎么?干吗扮鬼脸儿?别,你让我说下去。现在是十一点一刻,刚才我看了;这样,十一点三十五分我准让你走。我们喝上两杯。老朋友相聚二十分钟,行不?”

“只是二十分钟的话,那行;因为,亲爱的,我是真的有事……”

“行就好。不过你首先还得听我说两句:你脸色不大好,有人惹你不痛快了,是吗?”

“是的。”

“我就猜到了嘛。老兄,我现在开始研究相面学了,也是一种消遣哪!走吧,我们去谈谈。在二十分钟里,我可以痛饮开胃酒,灌几杯白桦酒1,接着喝当归酒,然后是酸橙露酒,然后是完满的爱情2,然后想起什么再喝什么。我狂饮无度,老兄!只有在节日做日祷之前我才是清醒的。你哪怕滴酒不沾也行。我只要你陪我坐坐。要是你也喝点儿,那就说明你的心灵特别高尚。我们走吧!让我们聊一会儿,然后又是一别十年。老兄,我和你,瓦尼亚,是不能比的!”

“你别瞎说了,快走吧!我只给你二十分钟,到时候你得让我走。”

要进入小饭店,还得走一道木头楼梯,它拐一个弯,有一个通二楼的小台阶。可是我们在楼梯上突然碰到两位喝得过量的先生。他们看到我们,就摇摇晃晃地避在一边。

其中一位是非常年轻而嫩生的小伙子,还没有胡子,刚刚露出毛茸茸的唇髭,脸上的表情更显得傻呵呵的。他打扮得像个花花公子,但很可笑,好像他穿的是别人的衣服,他手上戴着几枚贵重的宝石戒指,领结上别着贵重的别针,头发梳得非常可笑,留着一种鸡冠式。他老是嬉皮笑脸的。他的同伴已经有五十来岁,很胖,挺着大肚子,衣着相当随便,领结上也别着一枚大别针,秃顶,一张酒醉糊涂的虚胖的麻脸,纽扣似的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一脸凶恶、淫荡的表情。他那双下流、恶毒、多疑的眼睛,周围长满了脂肪,好像是从两条缝隙里往外看。显然,他们都认识马斯洛鲍耶夫,不过胖子在遇到我们的时候,做了个懊丧的,尽管转瞬即逝的鬼脸,而年轻人却露出了甜甜的谄笑。他甚至还摘下了帽子。他是戴着帽子的。

“对不起,菲利普·菲利佩奇,”他谄媚地望着他,喃喃地说。

“什么事?”

“是我错了……那个……(他弹了一下衣领)。米特罗什卡在那里呢,先生。他呀,菲利普·菲利佩奇,原来是个下流东西。”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