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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班尼残杀完体重器,斯川克太太走出来,站在门廊上。班尼站着,低头看散落一地的体重器零件。“放回去!”她对儿子说。“放回垃圾桶去!赶快放回去!快!放回去!放回垃圾桶去!”她的嗓门提高又落下,有意故作温柔的吟诗声。她从来不对自己的小孩嚷嚷。她遍览心理学丛书,知道班尼正处于侵略性增强的时期,和他的年龄完全相符,这种举止再正常、健康不过了。她全然明了的是,街坊可以清楚听见她说的话。她有被听到的权利,因为现在是母亲时间。班尼终于把残破的部分零件放回垃圾桶,她再以吟诗的语调说:“好乖哦!”面带微笑走回屋里。

在斯川克家和葛尔芬家之间的空地上,三个年纪比班尼小很多的幼儿,两个男童,一个女童,正在挖洞,班尼走过去搅局。(这两家的房子面朝马路,毫无遮掩,乔治的巢穴侧对着马路,比较隐秘,和邻居恰成对比。)

空地上种了一大棵老尤加利树。班尼抢着挖洞。他脱掉夹克,丢给小女生,叫她拿着,然后对自己的双手吐口水,拾起铲子。他化身为电视上的角色,忙着寻找地下宝藏。这些幼小的生命体只会模仿。一学会讲话,他们就开始学唱广告歌。

但就在这时,其中一个男童或许看班尼挖洞看得无聊——斯川克太太常叫班尼做类似童军团的活动,班尼也觉得同样索然无味——小男童自行走开,拿着玩具大炮开火。为了这门玩具炮,乔治曾去找斯川克太太沟通过,低声下气地请她转告男童的母亲,说炮声轰得他渐渐失去理智。无奈斯川克太太无意干涉无法无天的本性。带着顾左右而言他的笑容,她告诉乔治:“只要是小孩高兴时制造出来的噪声,我一概听不见。”

斯川克太太的母仪天下时间会延续到下午过半,直到大男生和大女生放学回家。男女生会结伴回来,但一到家,几乎所有男生会立刻脱队去打球,从事男子汉时间的活动。他们对彼此大呼小叫,以傲慢而优雅的姿态踢球、跳跃、接球。如果球掉进院子,他们不惜践踏花卉、踩过造景岩石园、冲进露天台座,连道歉的意思也没有。如果有车子开进这条街,一定要停下来,等他们愿意放行才可通过。他们知道自己有霸占马路的权利。这个时候,母亲必须把幼儿关在房子里,以免遭殃。女生们坐在门廊上,一同咯咯笑着。她们的视线始终固定在男生身上,为了吸引男生的注意而做出光怪陆离的动作,例如科迪家的几个女儿会替她们家的黑毛贵宾狗扇风,把老狗当成尼罗河上的埃及艳后来伺候。尽管如此,连男朋友都懒得理她们,因为现在不是女生时间。肯过来聊天的男生全是轻声细语的温柔汉,例如这个漂亮的小娘娘腔,他是医生的儿子,喜欢在贵宾狗的卷毛上系缎带。

最后,男人会下班回家,家庭改出他们统治,不准男生玩球。斯川克先生想卖房地产给蝴蝶脑袋的富寡妇,推销一整天仍未成交,原本就紧绷的情绪不见改善。葛尔芬先生开了一家装设游泳池的公司,忙了一天,情绪难以捉摸。他们和其他身为人父的男人都无法再忍受噪声。(每逢星期日,斯川克先生会陪儿子们打打球,但打球只是他为小朋友上体育课,玩得客气、严肃,了无趣味。)

这里每个周末会举办聚会,即使青少年还没做完功课,爸妈照常鼓励他们去玩、去跳舞、去互动,只因成年人亟须舒缓身心,不想被儿女的视线干扰。现在斯川克太太和葛尔芬太太在厨房准备沙拉,斯川克先生在露天台座烤肉,葛尔芬先生端着放有酒瓶和调酒器的盘子走过空地,欣然以陆战队的语气宣布:“马丁尼续杯驾到!”

经过两三个小时的鸡尾酒、起哄嬉笑、淫秽得令人咋舌的花边故事、半遮半掩地捏邻居老婆芳臀、大嚼牛排与水果派,女孩们开始洗餐具。即使她们活到九十岁,斯川克太太和邻居太太依然会以“女孩”称呼对方。在她们洗餐具的当儿,你会听见斯川克先生和其他做丈夫的在门廊上,一酒在手,有说有笑,语带醉意,忘却职场上的烦忧,此刻的他们既骄傲又欢愉,因为即使是他们当中最不长进的一个,也是美国乌托邦的合伙人之一,坐拥幸福的人间王国。没错,斯川克先生和葛尔芬先生对他们的王国是与有荣焉。可是,他们交谈的声音为何有如进山洞探险的男孩,越喊越大声,越叫越大胆?他们知道他们在害怕吗?不知道。不过他们确实害怕得不得了。

他们在怕什么?

他们怕的是,他们知道附近幽黑的地方躲着一个妖魔,担心妖魔会冷不防冒出来,冲进无所遁形的闪光灯中,再也不受冷落,再也不会被三言两语打消。这个妖魔进不了他们的数据,是个拒绝接受整容手术的蛇发女妖,是吸血吸得没修养、不留情面的吸血鬼,是不搽除臭剂的臭怪兽,是不顾他们再三制止、坚持要报告名号的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