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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说,怪兽种类何其多,他们独怕小小的我。

乔治推测,斯川克先生是想以单单一个词来定义他。斯川克先生铁定低吼着,“死玻璃”。然而,毕竟今年已经是一九六二年,或许连斯川克先生也不免补上一句,管他爱做什么,别看上我就好。即使是心理学家也莫衷一是,单凭上述这句话,难以判定斯川克先生这类人的心态。撇开他的心态不谈,从他大学时代身穿美式足球队队服的相片来判断,以前的他一定是人见人爱。

但乔治确信,斯川克太太和她丈夫在这方面稍有歧见,因为她受过新时代的训练,懂得包容,懂得善用单调乏味术来摧毁敌人。她会捧着心理学的书——不再需要铃铛和蜡烛这些用来驱逐教徒的道具了,她以和煦的吟唱语调来朗诵,将妖魔逐出乔治的心灵。她吟诵着,不必感到嫌恶,无须受谴责,此地的事物无一是存心作恶的坏蛋。一切归因于遗传、童年环境(该骂的是那些占有欲强的母亲,可恶的是那些男女分校的英国学校!)、青春期与/或腺体发育迟滞。结果我们的邻居出了一个社会边缘人,永生接触不到人生的精华,值得怜悯,不应该责怪。有些个案,如果发现的年龄够小,治疗也许有效。至于其他个案——唉,多可怜啊,尤其有些人将来对社会可能贡献颇多——大家都知道,个案当中不乏这种人才。(即使这些人天资聪颖,他们的杰作必然受到扭曲。)所以,请大家秉持一颗体谅的心,莫忘记古希腊人做过的荒唐事(只不过古希腊人做的事不太一样,因为他们是异教徒,不是精神有问题)。让我们更进一步说,这种关系有时达到近乎美丽的境界——尤其是其中一人已经过世,或者更理想的情况是双方都已不在人间。

斯川克太太会多么乐于哀悼吉姆啊!只可惜她不知道吉姆已经过世。事情发生在俄亥俄州,洛杉矶的报纸并没有刊登那则新闻。乔治只简单说,吉姆的爸妈年岁大了,一直劝儿子搬回家照顾二老。结果吉姆最近一次回家探亲,终于决定待在东部的老家,归期未定。这话是颠扑不破的事实。至于吉姆养的宠物,那些令人触景伤情的小坏蛋,乔治不得不立刻处置。把它们送给邻居的话,他一想到宠物还在附近一定会受不了,因此当葛尔芬太太问他肯不肯卖八哥,他回答说他已经把宠物全送还给吉姆了。其实是被圣地亚哥的宠物商载走。

而现在,面对斯川克太太和其他邻居的疑问时,乔治的回答是,吉姆还好,我刚和他通过电话。邻居问候吉姆的频率越来越低。他们爱问,其实并不真的关心。

可惜啊,斯川克太太,你读的书有错,乔治说。错就错在书本告诉你,吉姆是我的替代品,因为我欠缺一个真正的儿子、真正的弟弟、真正的丈夫、真正的老婆。吉姆才不是替代品。而且,容我侈言,全天下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吉姆。

亲爱的斯川克太太,你的驱魔仪式失败了,乔治坐在马桶上说。他从他的巢穴向前窥视,看着斯川克太太把吸尘器里的秽物倒进垃圾桶。妖魔还在这里——活在你们的周遭。

电话响了。可恶。

纵使电话公司牵的线再长,话筒也进不了浴室。乔治从马桶座站起,以布袋赛跑的步伐进书房。

“哈喽。”

“哈喽,是你吗,乔?”

“哈喽,夏莉。”

“呃,我该不会太早打电话了吧?”

“不会。”(唉,她居然能在一大早就惹他生气!然而,裤子脱到脚踝、屁股没擦干净站着的人是他,再不舒服也不好责难她。不过,夏洛特铁定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本事,总挑最不凑巧的时机来电。)

“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我已经吃完早餐。”

“我担心再不打给你,你就要出门去学校了……天啊,我没注意到时间这么晚了!你不是早该出门啦?”

“我今天只有一堂课,十一点半才开始。我要提早出门的日子是星期一和星期三。”(耐心说明中带有微微强调的语气。)

“哦,对——对,当然!我真笨!老是忘记。”

(一阵沉默。乔治知道她有所求,却不肯主动问她。她再三做错事,惹火了乔治。夏洛特为何暗示她应该知道他的上课时间?这又彰显出夏洛特的占有欲。反过来说,如果她真认为她应该记得时间表,她怎能记错?)

“乔——”她语气极为谦虚,“你今晚可能有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