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7页)

三个月后,我坐在了飞往菲律宾的飞机上。背包放在头顶的行李架,大腿上搁着一本福多尔版《东南亚》,厚如皇皇巨著《战争与和平》。关于亚洲旅行,书里有一段话:

“为什么去东方旅行?迄今,东方如一张魔网,网住了西方,让它着迷。亚洲地广物博,变化万千,有取之不竭的宝藏,难以穷尽的神奇……在西方眼里,亚洲充满诱惑、挑战、魔力以及各种值得令人神往的东西。它们吸引着一代代西方人离开舒适熟悉的生活,前往这个与其所知、所思、所信截然不同的世界——须知,亚洲占了世界的一半,另一半……东方或许怪异,但其怪异并非不可理喻。即便在亚洲生活了一段时间,你也许依然发现它仍那么神秘,但这种神秘恰是亚洲大陆真正引人入胜之处。”

这些话句句是实,同时毫无意义。没错,东方的确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变化。然而,难道西方不亦如此?言称东方有取之不竭的宝藏,难以穷尽的神奇,其背后之意无非是唯亚洲而非西方如此。当然,西方人对自己土地上的宝藏与神奇已习以为常,感觉几近麻木,这正如同我从不关注东方的魅力或神秘。如果说还有什么让我关注,那就是西方。在我眼里,它神秘,难以理喻,真正令我向往。它是一个与我接受教育之前所认知的一切截然不同的世界。同于西方人,东方人总觉得自己土地上的一切无趣乏味。

我将书翻到对我关心的几个国家的介绍。书里将越南说成是“被破坏得最惨重的国家”,这种介绍并不让我觉得意外。书里忠告游客谨往越南,换了我,也不会向没做好准备的游客推荐越南。问题是,书里如此介绍邻国柬埔寨:“轻松,迷人,友善,热情……柬埔寨不仅是亚洲最具魅力的国家之一,更是最让人充满无限遐想的国家之一。”这种介绍让我有受辱之感。毫无疑问,我的祖国,干脆这么说吧,大多数有着熏蒸室般气候的国家,都配得上这般描述。不过,我真了解越南吗?我只是生活在越南而已。一个人生活在某地,可能很难发现其迷人之处与瑕疵,但对第一次踏上该地的游客来说却轻而易举。一个人可以选择天真单纯或选择经历沧桑,但两者难以兼得。到了菲律宾,我起码可当回天真好奇的游客,因为菲律宾位于越南东面,或许我会发现这个国家难以穷尽的万千气象。书里如此描写这个群岛之国让我更加垂涎:“它是一个既老又新、既属于东方又受西方影响的国家,每天在变化,但其传统仍坚韧存续。”这种描写本该用于我。

的确,在走出空调机舱进到闷热潮湿的乘客廊道一刹那,我像回到了南越。到达大厅里,警察斜挎自动武器,这种场景让我想到了南越。它明确无误表明,我到了一个同样独裁的国家。独裁者脚蹬乐福鞋,踩住了这个国家营养不良的脖颈。当地报纸进一步证实了我的印象:显著位置大幅版面登有关于持不同政见者最近被谋杀的报道,配有他们被弃于街头的布满弹孔的尸体照片。谋杀迄今仍是谜案。其实,谜的始作俑者就是独裁者。山姆大叔,跟以往做法一样,认可了这个国家的军管。眼下,暴君马科斯不遗余力地镇压不仅是共产分子而且包括穆斯林的暴动。山姆大叔支持他的行动,为他提供货真价实的美制军用飞机、坦克、直升机、火炮、装甲运兵车、枪支弹药以及其他设施装备,同当初对南越的支持完全一样,只是规模小了很多。菲律宾同样丛林茂密,动植物种类繁多,一些地方人口相当稠密。综观种种,的确,菲律宾是越南的完美翻版。难怪大导演选在菲律宾拍摄《村庄》。

摄制组大本营设在一个省城,位于吕宋岛中央科迪勒拉山北部。科迪勒拉山相当于越南、老挝交界处的安南山脉。在我住的酒店,房间设施有自来水,水流既少且慢;有抽水马桶,每次拉链绳冲水时,抽水马桶发出类似无精打采的叹气声;有呼哧喘气的空调;还有一个随叫随到的妓女,入住酒店时,领我上房间的侍应生这么介绍。我意识到,在一个穷国,自己是有地位的半个西方人,因此不想随便嫖妓,掉了身价。我赏了他小费,打发走他,躺到了床上。床单有些潮,这让我想到家乡。没有什么能躲得过家乡的潮,一切湿漉漉的。那天夜里,晚些时候,在酒店酒吧,我见到了摄制组其他成员。他们没经受过这么极端湿闷的热带气候,因此兴致不如我高。“我每次到户外,从喉咙到卵蛋,感觉像被我的狗舔。”一脸不开心的摄制组美工发着牢骚。他是明尼苏达州人,名叫韩力。嗯,他的汗毛也确实够力。(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