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死者听得见(第4/5页)

两个哭丧婆在死者房间乱蹿,边唱边东翻西找。

她们在一个小壁橱里找到五六把汤匙、一小包糖、一盒咖啡和一盒糕点。雷妮奥大婶拿了咖啡和糕点,玛拉玛特尼娅拿了糖和汤匙,又跳起来抓起两块糕点塞进嘴里。伴着嚼糕点的声响,哀歌听上去更凄惨了。

“愿香花朵朵撒落在你身上,苹果落在你的围裙里……”

又有两个老婆子溜进卧室,扑向衣箱,抓出几块香绢、两三条毛巾、三双长统袜子、一个松紧袜带。她们把这些东西塞进短上衣里,然后回到死者身前,继续画十字。

玛拉玛特尼娅见老太婆们拿箱子里的东西,火冒三丈。

“接着唱。”她对雷妮奥大婶说,也一头扎进衣箱里。

破旧的绸衣服、老式紫红色连衣裙、古老的红拖鞋、破扇子、全新的红色遮阳伞,还有在最底层的一顶海军司令三角帽,这是她的旧日情人赠送的礼物。每当她寂寞时,就把这顶帽子戴在头上,对着镜子孤芳自赏,神情既严肃又忧伤。

有人走近门口,老婆子们退出了。雷妮奥大婶又一手抓住死人的床沿捶胸喊叫:“绯红的石竹花挂在你脖子上啊……”

左巴走进来,坐下,注视着死者。

她平静、安详,黄色皮肤上布满苍蝇,两手交叉躺着,脖子上系着一条丝带。

院子里,小伙子们已经集合起来准备跳舞。里拉琴高手法努里奥也来了。

大家搬走桌子、油桶、木桶和放湿衣服的筐子,腾出地方,跳起舞来。

村里的父老们来了。

阿纳诺斯蒂老爹身穿肥大的衬衫,拄一根弯曲的长拐杖;康杜马诺利奥老爹肥头大耳,肮脏邋遢;还有小学教师,腰带上别着一个铜墨水瓶,耳朵上夹着一支笔。老马弗朗多尼没有来,他上山参加游击队去了。

阿纳诺斯蒂老爹举起手打招呼:“很高兴见到你们,孩子们!很高兴看见你们玩得快活。吃吧!喝吧!上帝祝福你们。不过,不要大声喊叫,不能喊叫。你们知道,死者会听见的。”

康杜马诺利奥宣布:“我们来清理死者的财产,然后分给村里的穷苦人。你们吃饱喝足就行了,可不能把什么都拿走,造孽的家伙们,要不……你们等着瞧!”他边说边挥动手中的手杖,做出一副威胁的样子。

三位父老后面出现十几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赤脚婆子。她们每人腋下夹着一条空袋子,背上背着筐篓,悄悄地一步步靠近。

阿纳诺斯蒂老爹转过身来看见她们,大声喝道:“嗨!黑脸婆子们走开!怎么?你们要哄抢吗?告诉你们,这里的东西都要一件一件登记造册,然后再有秩序地公平分配给穷人,你们走开,听见没有?”

小学教师从腰上解下铜墨水瓶,展开一张大白纸,准备开始登记。但这时,人们听见仿佛敲击铁桶的声音,接着是杯盘碰撞破碎声,然后厨房里又发出一片锅盘刀叉的巨大嘈杂声。

老康杜马诺利奥举起手杖冲上前去。可是从何处下手呢?

老婆子、男人、孩子像一阵风似的涌进门来,跳窗户、跨篱笆、翻阳台,各显其能,能抢到什么就拿走什么:平底锅、煎锅、床垫、兔子……有几个人把门板和窗户卸下来,背起就走。米米杜也不甘落后,拿走了死者的一双浅口皮鞋,用绳子拴住挂在脖子上,就好像霍顿斯太太骑在他肩膀上,而她的身体部分全然不见,只露着一双鞋……

教书先生皱起眉头,把墨水瓶揣回腰带里,重新叠好白纸,一声不吭,显出尊严被冒犯的神情。

可怜的阿纳诺斯蒂老爹喊叫,哀求,挥舞手杖,“不能这么干,真丢人,死者听得见!”

米米杜问他:“要不要我去把神父找来?”

“什么神父?你这蠢货!”康杜马诺利奥气愤地说,“她是法国人,你没看见她是怎样画十字的吗?用四个手指头,这会被开除出教的!赶紧把她埋掉,别等她发臭让全村人传染上病。”

“她已开始生蛆了,瞧,我向你保证。”米米杜画着十字说。

阿纳诺斯蒂老爹摇晃着小脑袋说:“这有什么奇怪?你这白痴。其实,人一生下来就满身是蛆,只不过看不见罢了。一旦人开始发臭,它们就全从窟窿里钻出来,白白的,跟奶酪里爬出来的蛆一样。”

最初的星星出现,悬挂在天空,像小银铃般颤抖。整个夜空叮当作响。

左巴摘下挂在死者床头的鹦鹉笼。

成了孤儿的鸟蜷缩在角落里,惊恐万状。它看到发生的一切而困惑不解,把头埋进翅膀里缩做一团。当左巴走近,它挺起身子想说话,但左巴向它伸出手。

“别出声,跟我走吧。”他用温柔的声音说。

左巴又弯下身子注视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