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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跟死了也差不多。”

法官不理会舍尔曼的话继续说道:“对我而言,活着就是极其了不起的事情。你呢,舍尔曼?”

“没什么特别的。”他说,他现在特别想回家去睡大觉,醒醒酒。

“想想黎明、月亮、星星、苍穹。”法官继续道,“再想想脆饼干和美酒。”

舍尔曼冷漠的眼神似乎在思考宇宙和每天的舒适生活,眼里充满了鄙视,他没有说话。

“当我小中风那会儿,塔顿医生坦白地告诉我,如果我的中风是影响了我的左脑而不是右脑的话,我的脑子就完了,永远毁坏了。”法官的声音因为畏惧和害怕放低了,“你可以想象如果那样的话,该如何生活?”

舍尔曼能够想象,他说:“我认识一个人,他中风后变瞎了,智力就只有两岁小孩水平。县养老院都不想要他。甚至精神病院也不要他。我不知道他最后怎么样了,很可能死掉了吧。”

“嗯,我没有碰上这些事情。只是左边运动轻微有障碍……只是左手和左脚轻微受损……但是脑子没有受影响。因此我给自己总结了几条原因:我,福克斯·克莱恩,你是该诅咒上帝,诅咒日月星辰,诅咒命运,因为你因年迈受到的损害实在是微不足道,几乎没有影响你的正常生活;还是该赞美上帝,赞美日月星辰,赞美大自然和命运。因为我没什么大毛病,头脑也正常。毕竟,四肢和正常大脑与欢乐的精神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于是我对自己说:福克斯·克莱恩,你最好赞美再赞美。”

舍尔曼看着老人已经萎缩的左臂和永远不能伸直的左手,他替老人难过,同时他又恨自己有这种同情心。

“我认识一个小男孩得了小儿麻痹,两条腿不得不带着沉重的铁箍,还要用铁拐杖……他一辈子都得瘸着走路。”其实舍尔曼是在一张报纸上看到这么一幅照片。

老法官却真以为舍尔曼知道天底下所有痛苦的事情,他不禁热泪盈眶,低语道:“可怜的孩子。”法官倒不讨厌自己同情别人,他不自怨自艾,多数情况下他还是很快乐的。当然,要是每天可以吃上四十块烤冰激凌蛋糕就更好了,但总体上说他是很满足生活的。“我宁愿坚持节食,也不愿意去铲煤或者学竖琴。我连自己家的炉子都弄不好,更没有一丁点音乐天赋。”

“就是,有些人天生五音不全。”

法官故意没听见,他总是喜欢唱歌并且自己觉得唱得还不错。“我们现在开始写信吧。”

“您想让我先写哪一封?”

“一大堆啊。要给我认识的每一个众议院和参议员议员们写信,还有对我的棉花问题感兴趣的政治家们,都写。”

“您想让我把信写成什么样的呢?”

“大意就是上午我和你说的那些。关于联邦货币以及对南方的整个赔偿。”

这时候酒精的活力已经变成强烈的愤怒。舍尔曼虽然情感上已经很激动,他还是打了个哈欠,然后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故意想显得很不礼貌。他想着自己这份轻松、体面还可以颐指气使的工作,还有今天上午令他震惊的谈话。舍尔曼是这样的人:如果喜欢就是喜欢,仰慕就是仰慕;没有模棱两可的中庸状态。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对法官很仰慕和喜欢的,除了他,一个议员,一个法官,谁会给他这么一份体面上等的文书工作呢?谁还会让他每天自己做那么个过节似的三明治在书桌上吃?因此舍尔曼左右为难,说话的时候身子都在颤抖:“你的意思是也包括对奴隶制认同的那部分吗?”

法官现在意识到他们之间出了问题:“不包括奴隶制那部分,孩子。但是让北方佬释放的那些奴隶回到原来的主人那里去,这是为了经济的恢复。”

舍尔曼的鼻孔和嘴角哆嗦得像蝴蝶翅膀:“我不会写,法官。”

法官很少会听到拒绝的“不”字,因为他的要求通常是合情合理的。现在他的宝贝,他自认为的难得人才,却拒绝了他。法官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孩子。”

舍尔曼听到人家对自己亲切的称呼向来都很高兴,因为很少有人这么叫他。现在他听了还是高兴,几乎笑起来。

“那么你是拒绝写这一系列的信函了?”

“没错,”舍尔曼说,这种拒绝的力量让他很得意,“我不会站在你这边,让历史的车轮倒退几乎一百年。”

“历史不会倒退,而是会向前一百年,孩子。”

这是今天法官第三次这么叫他,舍尔曼心里蛰伏很久的疑虑又开始无声地躁动。

“伟大的变革总是会推动历史的车轮。尤其是战争。如果不是因为一战,妇女们还穿着到脚面的长裙子。而现在你看看,大街上的年轻女孩子们穿着就像木匠的工装裤,连那些漂亮的、有教养的姑娘也穿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