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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法官在舍尔曼的事情上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而舍尔曼在对法官的事情上犯了个更严重的错误。由于两个人的错误都是胡思乱想的结果,导致年迈的法官头脑和受挫的男孩子的心灵都受到很大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出了很多问题,就像被各自丰富的梦想所窒息,于是他们从开始那种互相欣喜明快的关系,到了十一月底已经失去了光泽,毁之殆尽。

首先是法官先说出了自己的梦想。有一天他神秘兮兮,满怀激情地打开了他的保险箱,递给舍尔曼一份文件。“好好读读,孩子,作为一个政治家,也许这是我对南方最后一个贡献了。”

舍尔曼读了却不明白,不是因为手稿本辞藻华丽书写潦草,而是对内容不知所云。“别管书写风格或者拼写是否有错,”法官快活地说,“你看意见是不是很尖锐?”舍尔曼看的是关于南方联邦货币的那一部分内容,法官眼里闪着光,期待得到赞美之词。

舍尔曼细长的鼻孔张开,嘴角颤动着,可是他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法官的激情可一点儿没减少,他开始振振有词,描述了外币贬值的历史,以及被战胜国恢复本国货币价值的权利。“但凡是文明的国家,战败国家的货币需要恢复实现兑换——贬值那是必然的,但都兑现赎回了。你看法郎也好,马克也好,里拉也好,看吧,上帝啊,甚至日元都是如此。”这最后一种货币的兑现尤其让老法官生气。

舍尔曼的灰蓝色眼睛注视着法官深蓝色的眼睛,开始对法官谈论的外币感到困惑,他甚至猜法官是不是喝多了。但还不到十二点呢,法官从来不在中午以前喝酒的。然而法官说得那么慷慨激昂,被自己的白日梦灌醉,舍尔曼必须有所反应。他对法官说的一无所知,但舍尔曼却被法官的措辞、重复强调和说话节奏打动。法官的话的确很富有激情和煽动性,毫无意义却又非常顺畅,他的确是这方面的高手。舍尔曼不得不使劲掀动鼻孔,可是他又的确无话可说。老法官上次和孙子杰斯特说的时候,被杰斯特不屑一顾的反应刺伤了,现在有了舍尔曼,他知道遇到了一个忠实的听众,于是他抓住这个目标乘胜追击。而舍尔曼呢,从来很少相信杰斯特说的话,却很专注听着法官的激烈言辞,同时也感到很惊讶。

不久以前,法官接到参议员提普·汤玛斯的一封信,是关于法官请求他帮助杰斯特进入西点大学的回信。议员的回信用了啰里啰唆的很多客套话,说他非常乐意帮助他的老同事老朋友的孙子,一旦有机会一定乐意效劳。之后当然是法官和舍尔曼又动了一番脑筋该如何回复议员的信函,这回信也用了同样啰里啰唆的一堆客套话,法官写到已故的汤玛斯太太,也提到现任的汤玛斯太太。对于法官曾经真的在华盛顿特区众议院担任众议员一职的事情,舍尔曼总是觉得是个奇迹,这种荣耀的光辉也反射到了他,他可是议员名副其实的文书,他吃饭的盘子就放在议员的书房桌子上呢!汤玛斯议员回信后,提到以前法官给予他的帮助,并保证一定让杰斯特进入西点军校——其实是想和老法官搞好关系——但从舍尔曼的角度看,就是非常神奇的一件事。他自己曾寄到华盛顿DC的信件根本没人理,现在都不得不因为此事的神奇而放弃自己的嫉妒心。

虽然法官说起来头头是道,但经常自相矛盾,说着说着,肯定就把自己绕进去了。他开始谈起对烧掉的房子和棉花的补偿和赔还,而且还要赔还黑奴,这让舍尔曼感到又羞耻又震惊。

“那些黑奴吗?”舍尔曼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吃惊语气。

“当然啦,”法官继续镇定地说下去,“奴隶制是整个棉花经济的柱石啊!”

“嗯,可是亚伯拉罕·林肯废除了奴隶制,解放了奴隶,是另外一个舍尔曼[39]烧毁了棉花地。”

法官还沉浸在自己的白日梦里,他忘了自己的文书也是个黑人。“那是很悲哀的日子,毫无疑问。”

法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失去一个忠实的听众舍尔曼,他有些不知所措。舍尔曼现在再也不是忠实听众了,他因为法官这些侮辱之词气得直哆嗦。他故意拿起一支笔,折成两截。法官根本没注意。“这样一来会有很多统计工作要做,很多数学问题,事实上是有很多很多工作要做。但是我对自己的竞选格言是:‘拨乱反正’,相信正义会站在我这边。我就是让‘球’动起来就行了,就这意思。我是天生的政治家,知道怎么和人合作以及如何处理非常敏感的问题。”

法官的梦想现在舍尔曼已经完全听明白了,也明白了所有的细节。刚开始时对法官梦想的激动和热情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会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他死气沉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