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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龙很高兴听到法官批评杰斯特,但是他很知道分寸,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你雇这个黑孩子多久了?”

“差不多已经两个月。”

“那可不算长啊,他就已经在这个家里适应的不错——这么舒服,亲如一家,人家会这么说。”

“舍尔曼是过得挺舒服,感谢上帝。尽管他也和我孙子一样是个青少年,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同。”

马龙听了这话很欣慰,但是他还是很注意分寸,没发表任何意见。他深知法官的情绪变化无常,他会一会儿很高兴一会儿又很失落,他心里想这种状况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他是真正的珍宝,”法官满怀激情地说,“一件宝贝。”

而此时此刻,这块“宝贝”正在一边读一本电影杂志,一边喝着杜松子兑水加冰的酒。他在厨房里享受着,老维利丽正在打扫楼梯。舍尔曼在尽情品味着美酒,尽情地想象——这杂志上的文章很不错,写的是他最喜欢的那些演员——但他还是非常非常生气。不仅是这个特别的读书时间遭到破坏,而且也因为他心里的焦虑在一天天增长,已经三个星期了,他的心一直悬在那儿——为什么安德森女士还没有给他回信?如果他邮寄地址写错了,他们可以转交她啊,他的母亲是这么有名的人。这时候杰斯特的狗走过来,舍尔曼踢了他一脚。

维利丽从楼梯上下来,看见正在看杂志喝酒的舍尔曼,她刚想说他两句,看到他黑脸上那双眼睛里露出的凶样,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说:“在我年轻那会儿,我从没闲坐着光看书喝酒。”

舍尔曼说:“那说明你生来就是当奴隶的,老太婆。”

“我不是奴隶,我爷爷是。”

“那他们肯定把你扔在这里的大街上了。”

维利丽开始洗盆子,把水开得很大声。她说:“如果我知道你妈是谁,我一定告诉她狠狠揍你一顿。”

舍尔曼回到客厅去和杰斯特胡折腾一会儿,因为他也没事可做。杰斯特又开始弹琴,舍尔曼希望自己知道那曲子的名字。假如知道,他就可以评价一下作曲家,但如果不知道说错了人,那多没面子。是肖邦、贝多芬,还是舒伯特?因为他不知道,所以如果他去批评就对自己没把握,这更让他生气。比如他说:“你把贝多芬这首曲子弹得太烂了。”而杰斯特回答:“这不是贝多芬,是肖邦。”舍尔曼没有办法,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他听到前门开关的声音,知道马龙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走了。他回到书房,有些尴尬,表现出非常顺从的样子来到法官面前,自觉地拿起朗费罗的诗集,从这句话开始往下读:

“我向空中射了一箭。”

马龙从没体验过像今年夏天这么酷热的天气。走在路上,他感到天空火辣辣的刺眼,太阳好像就在他肩膀上,沉甸甸的。一般一个务实的人是不会胡思乱想的,但他现在开始胡思乱想,想到秋天他可以去北方一个地方,比如去佛蒙特州或缅因州,在那里他可以又见到雪。他要自己去,不带太太。他会让哈里斯先生替他看着店铺两星期,他就自己去度假两周。或者谁知道,去两个月,安安静静的独自一人。在他脑海里已经出现了迷人的雪景,他似乎感到了凉爽。他就自己待在一个旅馆里,或者去个滑雪胜地,他以前从没这么干过。当他想着雪的时候,他感到一种自由,但同时也有一种内疚感。他走在烈日下,肩膀弯着。曾经有一次,就一次,他也感到一种自由下的内疚。那是十二年前的夏天,他把妻子和小艾琳送到塔鲁拉瀑布城去度假。他们走了以后,马龙就有机会遇到了他的罪过。开始他并不觉得是什么罪过。就是他在药店碰到的一个年轻女子,她来是因为她眼睛里进了灰渣。他非常小心地用自己干净的亚麻布手绢帮她把脏东西弄出来。他记得当时他扶着女孩的头帮她取灰渣,女孩身体抖动,黑眼睛里全是泪水。她走了之后,那天晚上马龙脑子里全是女孩的影子,但这件事似乎就这么结束了。但结果第二天在他去商店付钱时,他俩又见面了。女孩是那里的店员。她说:“您昨天对我太好了。我现在正想该怎么报答您。”马龙说:“那么,我们明天一起去吃个饭怎么样?”女孩同意了。她是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在店里工作。他们在“板球茶庄”吃了午饭,那是城里最体面的饭店。马龙和女孩聊起自己的家庭,但他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在两星期之后他犯“罪”了,最糟糕的是他还感觉挺高兴。每天刮脸的时候都哼着小曲,还穿上最好的衣服。他们去城里看电影,他还带她坐汽车去了亚特兰大的兰特花园观看全景壁画。他们去了格兰蒂酒店吃饭,她要了鱼子酱。马龙奇怪自己竟对这次越轨行径很高兴,他也知道很快就会结束这一切。九月妻子和孩子回来,他们的事也就无疾而终,劳拉——那个女孩非常理解。也许她曾有过这种经历。如今十五年过去了[31],马龙还会想起她,但她换了工作,马龙也再没见过她了。当他得知她结婚了之后,马龙有些伤心,而从他灵魂另外一方面讲,他又感到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