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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几个月里,马龙不是唯一替法官担心的人,杰斯特也开始关心自己的爷爷了。他虽然很自私,自身还有一大堆问题,但他也担心爷爷。法官对自己“文秘”充满热情不断升温,头脑简直有些发昏了。一天到晚都是舍尔曼,舍尔曼。爷爷早上让他记录信件,中午两人就一起喝酒,到了杰斯特和爷爷一起在餐厅吃午饭的时候,舍尔曼就给自己做一个“薄薄的三明治”在书房吃。他说要好好思考上午那些信件的工作,他也不想在厨房和维利丽说话而被分心,而如果在餐厅和他们一起吃,午餐吃得太饱会影响他的工作,不能集中注意力。

法官同意这样的安排,很高兴自己的信件可以得到这么认真的斟酌思考,这些天来他对这一切很满意。他总是惯着仆人们,送给他们贵重且很稀奇古怪的圣诞和生日礼物。(比如一件尺寸完全不对的花哨裙子,或者一顶谁也不会戴的帽子,或者一双崭新的但不合脚的鞋子。)因为很多仆人是妇女,她们都去教堂,所以大多不喝酒,但也有一些不是。不管他们是禁酒的还是嗜酒的,法官从来不去柜子里放酒的架子上检查。其实老园丁保罗(他是培育玫瑰和花圃的高手),在法官家做了二十年,也喝了法官二十年的酒,最后死于肝硬化。

虽然维利丽知道法官天生就爱惯着别人,但对舍尔曼在法官家如此肆无忌惮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不在厨房吃饭因为他说他想思考信件,”她嘟囔着,“其实是他太傲气不愿意和我一起在厨房吃,他觉得自己不该在厨房和下人一起吃。自己做个夹那么多东西的三明治去书房吃,得了吧!他会把那里的书桌搞得一塌糊涂。”

“怎么会呢?”法官问。

“吃那么大的一个三明治就该放在盘子里吃啊。”维利丽固执地说。

虽然法官把自己的尊严看得很重,但对其他人的无所谓。舍尔曼在法官那里可以按捺住他突然而来的怒火,但却把这怒火转嫁到新园丁古斯或维利丽身上,尤其会拿杰斯特当出气筒。但是尽管表面上愤怒被压下去了,但实际上它还存在心里,而且越积越多。比如他讨厌读狄更斯,狄更斯的书里有太多孤儿,舍尔曼讨厌一切写孤儿的书,感觉那都是在说自己,所以每当法官为这些孤儿、扫烟囱的、继父等这些悲惨的故事掉泪时,舍尔曼就用一种冷冰冰,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读,用一种冷漠高傲的眼神斜眼看着这个老头儿失态的样子。法官总是对别人的情感反应迟钝,根本没注意这些,还像以前一样愉快享受阅读时光。听着狄更斯写的故事他笑,他喝酒,他哭,然后写一大堆信件,没有一点儿感觉枯燥无聊。舍尔曼仍然是他的宝贝,一件珍宝,没有人在家里可以说他的坏话。同时,在舍尔曼倔强又胆怯的内心,事情可是越来越糟,结果到了中秋时节,他对法官的感情变成憎恨,只是掩盖起来了,没有表示出讨厌的情绪。

虽然这份工作轻松体面,还可以指挥别人,还可以时常取笑多愁善感,懦弱的杰斯特,把他惹恼,但是对舍尔曼来说,这个秋天是他这辈子过得最惨的了。每天他都在等,生命就悬浮在一片空虚的未知中。每天他都期盼有回信,日子一天天一周周过去,还是什么回信都没有。有一天他偶然遇到一位音乐人,是奇波的朋友,他认识安德森,还有一张她签字的照片,他知道她所有的事情。于是从这位讨厌的陌生人口里舍尔曼知道了很多真相:安德森女士不是他的母亲。不仅因为她嫁给了她的事业以至于太忙没时间顾得上和白马王子谈情说爱,更别说生他了,还留在一个教堂长椅上,而且她也从来没到过米兰,所以根本不可能介入他的生活。舍尔曼的心曾被希望提起,充满幻想和期待,现在碎了一地。永远没有希望了吗?那时他的确这么想的。那天晚上他拿出德国民谣唱片,那是安德森唱的,扔在地上用脚踩,踩得粉碎,一条完整的唱片纹路都没留下。希望和音乐都难以让他平息,他一头扑在人造丝的床单上,也不脱去沾满烂泥的鞋子,就把自己的身体在床上扭来扭去,并大声痛哭。

由于头天晚上情绪波动太大让他精疲力竭嗓子沙哑,第二天他无法上班。但到了中午,法官给他送来一大盘吃的:一碗新鲜的蔬菜汤、热气腾腾的玉米,还有柠檬甜点……他慢慢吃起来,开始还懒懒的,渐渐心情由阴转晴。手指头轻巧地转动玉米啃得很香。他在家待了一个星期,别人给他做饭,调整了一段他完全恢复了。但是他原来圆圆光滑的脸颊现在变得很硬有棱角了,虽然他不再有意识去想安德森夫人“骗人的恶劣行径”,他却觉得自己像遭了劫一样,他要报复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