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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饭的时候一般都很少谈话,今天的午餐是肉馅糕和双层多味土豆。虽然肉煮得很烂,马龙还是没有尝。“这个夏天我一直在告诉你我们吃的蔬菜都是自家地里的。”马龙太太说。马龙似乎听见过,但他没注意,更别说回应了。因为多少年来,太太的声音对他来说就像锯子发出的,听是听见了,但他从不认真理会。

小艾琳和汤米三口两口就吃完了午饭,准备跑出去玩。

“你们该好好嚼嚼,宝贝儿。否则没人知道你们的肠子哪天会出什么问题。我小时候有种叫福来切的矫正办法,你必须每口咀嚼七次才能下咽。如果你们总是这么狼吞虎咽吃饭的话——”孩子们打断妈妈的话,说了句“对不起”就跑出了房间。

现在饭桌旁彻底安静了,夫妻俩谁也不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马龙太太想着“马龙太太三明治”的做法——用厚鸡肉,那种符合犹太人教规的鸡肉(那些鸡是不是犹太人养的倒无所谓),还有A&P的母鸡肉,这是她精心挑选的,加上小火鸡,还有二十磅的大火鸡。她管自己做的火鸡三明治叫作“马龙太太火鸡沙拉三明治”,尽管好多人吃不出火鸡沙拉和鸡肉沙拉的区别——这很令人不理解——但她还是要做得这么精细。而这时候马龙想到的是自己药店里的销售问题:他今天早上卖出那个“优罗通”设备对不对呢?他记起了几个月前有个妇女曾经回来投诉过这个设备。好像她家小尤斯丁不管铃铛怎么响还是照样呼呼大睡,但是家里其他人都被吵起来,一家人围着孩子,看着孩子静静地在睡梦里照尿不误,而这个“优罗通”在那里疯响了半天。最后好像是爸爸实在忍不住了,当着全家的面把孩子从湿漉漉的床上拎起来揍他屁股。这公平吗?马龙认真想了半天,认为这当然不公平。他从来没打过孩子,不管他们该不该打。马龙太太管教孩子们,马龙觉得这也该是太太的职责,她每次必须打孩子履行职责的时候自己都要大哭。只有一次马龙觉得他必须对此有所反应。那是艾琳四岁的时候,她偷偷在她奶奶的床底下放了把火。奶奶哭得很伤心,一来是自己吓得够呛,二来是为自己疼爱的外孙女挨打。但只有玩火的事情马龙才必须要管教,这太严重了,他不相信妈妈的管教,因为孩子妈妈心肠太软舍不得狠心惩罚孩子,每次都要自己哭半天。是的,禁止孩子们碰火柴和玩火,这是马龙唯一要亲自出马管教的事情。至于那个“优罗通”呢?虽然是一款推荐产品,他后悔早上卖出去给顾客。他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食物,这让他的喉结在脆弱的喉头挣扎了一下,马龙说了声失陪就从桌边站起来。

“我要给哈里斯先生打电话,让他下午来照顾一下药店。”

马龙太太平静的脸上起了焦急的皱纹:“你感觉不舒服了吗亲爱的?”

听了这话马龙气得攥紧了拳头,关节都发白了。一个得了白血病的人还有什么感觉舒服不舒服的?这个女人到底以为他得了什么病……水痘还是春倦症?但是尽管他很生气,拳头的关节发白,他也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我没什么感觉好不好的。”

“你工作太辛苦了,亲爱的。总之太累。你总是忙得像马一样。”

“是骡子。”马龙纠正她,“就像拉磨的骡子在磨甘蔗粉,一圈一圈地永远停不下来。”

“马龙,你想不想让我给你准备一浴缸热水,让你舒舒服服地泡一会儿?”

“我不需要。”

“别那么固执,亲爱的。我只是想让你感觉舒服一下。”

“在自己家里,我想固执就固执。”马龙不耐烦地说。

“我只是想让你舒服些,但我看得出来这没用。”

“一点儿用没有。”他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马龙洗了个热水澡,也洗了头发,刮了脸,拉上卧室的窗帘。屋子里暗下来。但他还是很生气没法休息。从厨房里传来太太打鸡蛋面粉的声音,她好像是要做一个结婚蛋糕或是什么东西。这让他更生气了,于是他走到屋外太阳下面去。

他错过了今年夏天美好的日子,蔬菜自己长起来他也没注意。夏日的强光晒得他精神萎靡。老法官曾坚持说他一点儿事没有,米兰的阳光可以治好所有的毛病。想起老法官,他走到后院门口,在那里找到一个纸袋子。虽然他下午无事可做,但在他内心却无法真正自由。他疲惫地开始摘一些青菜准备给法官送去,他挑了芜菁和甘蓝,又挑了个最大的西红柿,站在那里用手掂了掂分量。

“亲爱的,”马龙太太从厨房窗户叫他,“你在做什么啊?”

“什么?什么?”

“你站在那儿做什么?下午太阳多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