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2/7页)

这第一位客人是赫尔曼·克伦先生,他在隔壁开着一家珠宝店。赫尔曼一天到晚总在马龙的铺子进进出出,喝他的可口可乐。他还在马龙的配药间存了一瓶酒,因为他妻子讨厌他喝酒,不允许家里有酒。因此赫尔曼先生就一天到晚待在店铺里修他的钟表,并时常来拜访马龙。赫尔曼先生中午饭也不回家吃,不像米兰大多数做生意的人中午都是回家吃饭的。他有一个小酒杯,中午就喝点小酒,吃一个从马龙太太那里买的包装很好的鸡肉三明治。招呼完赫尔曼先生,接着就乌泱泱进来了一群顾客。一个妈妈带着一个尿床的孩子过来,马龙卖给她一个“优罗通”,这是一个带铃铛的装置,床一湿就会响。这玩意儿他卖给过很多父母,但他暗地里纳闷为什么这东西会响,到底管不管用。他个人觉得如果这东西突然真的响了,会不会把睡得香甜的孩子吓出毛病来,再说即使全家的人都被这铃声闹醒了又有什么用呢?反正小强尼在睡梦中已经安安静静地尿了。他倒觉得不如让小强尼就这么不受干扰地自在地尿吧。马龙曾经自以为很智慧地建议过这些担心孩子尿床的母亲们:“我卖出过很多这个装置,但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训练孩子上厕所,要让孩子配合。”马龙观察着和妈妈来的小女孩,看起来很倔,一点儿不像要配合的样子。他又帮一位患有静脉曲张的妇女穿上治疗的长筒袜。他听着病人述说头疼、背疼还有肚子不舒服等症状。他仔细观察每一位客人,仔细诊断下药。没有人得白血病,也没有人空手而归。

一点钟的时候,那个怕老婆,被老婆赶得提心吊胆的小个子赫尔曼先生又来了。他来取三明治,这时候马龙已经感到很累。可他还在沉思。他想这个世界上还有谁的状况比他自己更糟?他看着赫尔曼在柜台边大口吃着三明治,马龙讨厌他。讨厌他这么没骨气,讨厌他工作这么卖力,他也不像其他体面的生意人,他们如果不回家,就去“板球茶屋”或者“纽约咖啡馆”店吃午饭。马龙一点儿不同情赫尔曼,甚至看不起他。

马龙穿上外套准备回家吃午饭。又是闷热的天气,天空像白炽灯亮得晃眼。这次他走得很慢,感觉身上的白色亚麻外套,好像什么重物压在肩头。他以前总是不慌不忙,回去吃一顿家常便饭,他可不像那个老鼠一样的小个子赫尔曼先生。他还是从后院大门走,这回虽然他很累,他却注意到了那个奇迹:他的蔬菜园子,他曾很无心地撒过种子,但是后来自己都忘了,因为那时候他正被生病的事情烦扰着,而现在园子里的蔬菜已经长起来啦!有紫色的包心菜,小胡萝卜的嫩叶子还卷着边儿,还有绿油油的芜菁,西红柿也结了青果子了。他站在那看着菜园子,这时候一群小孩子也走进开着的大门。他们都是兰克家的孩子。兰克家很有意思。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地生个没完,双胞胎,三胞胎都有。他们租了马龙妻子继承的一座房子——那是一个脏乱拥挤的房子,住着一窝孩子,萨米·兰克是韦德威尔纺织厂的一个工头。他后来下岗了一段时间,马龙也没催他房租。马龙自己住的房屋是在一条很体面的街道把角,也是从妻子母亲那里继承过来的,上帝保佑她。还有三处房产都连着在街道拐角,但那里的街区现在已经不景气了。兰克家住的是那里的最后一栋房,也就是马龙太太继承的三座房产的最后一套。马龙经常看到兰克家的孩子们。他们脏兮兮的,不停地吸鼻子,因为在家无事可干,就出来瞎转悠。有一年冬天特别冷,兰克太太又生了双胞胎在家坐月子,马龙还给他们送去过一些煤,因为他喜欢孩子,知道他们会很冷。那些孩子们分别叫尼皮和塔克,西丽丽和西蒙。还有罗斯玛丽,罗斯蒙德和罗萨。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最大的是三胞胎,已经结婚生子,他们的孩子和加拿大的迪昂五胞胎出生在同一晚,《米兰信使报》还刊登了一篇小文章报道了此事,文章题目叫“我们米兰的三胞胎”,这篇文章现在被兰克夫妇放在相框里挂在卧室的墙上。

马龙又看看自己的菜园子,“亲爱的!”他叫道。

“来了,亲爱的。”马龙太太答应着。

“你看到咱们这菜园子里长的蔬菜了吗?”马龙边问边走进屋子。

“你说什么菜园子啊?”马龙太太问。

“还有哪个?就是我们的菜地啊。”

“当然啦,我当然知道啦,亲爱的。我们一个夏天都在吃这里长出的菜啊。你怎么啦?”

马龙这几天都没胃口,根本记不得自己都吃了什么,他听了这话什么也没说,但这菜地的确是个奇迹。他无心种的,也从来没来伺候过它们,却长得这么旺盛。那甘蓝都长疯了。在园子里种这种甘蓝就是会长成这样,把别的植物都挤到一边去。就像牵牛花——甘蓝和牵牛花都是这样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