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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写信,我的书法也很好。”
“书法是很能体现一个人的深度的,”法官又加上一句,“我是指真正的书法。”
“这些信函在哪里?”
“在法院我的办公室铁文件柜里。”
“您需要我去取吗?”
“不,”法官急忙说,因为他自己对每封信都回复,的确,那是他每天上午去办公室的主要工作——取信和阅读《花枝纪事报》和《米兰信使报》。上个星期有一天他没有收到一封信——只有一封广告,是“无忧露营设备”公司寄来的,很可能是让杰斯特看的。一封信没有,那个时候他感到自己有被骗的滋味,法官就给这个广告公司回了封信,提了很多尖锐的问题,比如睡袋啦,还有煎锅的质量问题,等等。那种无聊的老年沉闷日子常常煎熬着他,但今天没有。这个上午他和舍尔曼一起很愉快,他就像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飘飘然,他的头脑中真的充满了好多新计划。
“昨晚我写了封信,花了很长时间呢。”舍尔曼说。
“情书吗?”
“不是,”舍尔曼想着今天来上班的路上他寄出的那封信。开始他想不好寄出地址该怎么写,于是他就写道:
“林肯纪念碑的台阶
玛丽安·安德森夫人收”
如果她不在那儿,他们也会转给她的。妈妈……妈妈……他想,您这么有名,绝对不会找不到!
“我亲爱的妻子总说我的情书是世界上写得最珍贵的书信。”
“我不浪费时间写情书。昨晚我写的那封长信是封查询的信件。”
“写信本身就是一种艺术。”
“今天您想让我帮您写什么信呢?”舍尔曼问,然后有些胆怯地加上一句,“我想不是情书吧?”
“当然不是啦,傻瓜。是关于我孙子的。一封请求的信,你可以这么认为。”
“请求?”
“我想请我一位老朋友,一位议会同僚帮我把杰斯特推荐到西点军校。”
“我懂了。”
“我先前仔细想了一个腹稿,都在我脑子里。这是一封需要好好斟酌的信——毕竟是请人帮忙。”法官闭上眼睛,把拇指和食指放在眼皮上,沉思起来。这个姿势几乎是一种痛苦的思考样子,但其实这个早上法官没有一点儿值得痛苦的事情,相反,经过这么些年没有尽头的无聊空虚时光,终于要写一封重要的信函了,还有一个真正的文书帮他处理事务,这感觉真是太美妙,几乎让他觉得自己又返老还童了。他坐在那里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好长时间,舍尔曼开始有些担忧了。
“您头疼吗?”
法官动了一下,挺直身子。“哦,没有。我正在组织信的结构和句子。想着收信人他变化的生活环境和他过去的生活。我只是正在想这个人呢。”
“他是谁啊?”
“乔治亚州的汤玛斯参议员。他的地址是:华盛顿特区。”
舍尔曼把笔在墨水瓶里蘸了三次,很小心地摊平信纸,想到给一位参议员写信,他心里无比激动。
“我亲爱的朋友和同事,提普·汤玛斯。”
舍尔曼又把笔蘸了回墨水,开始挥笔写起来。“接下来呢,先生?”
“安静,我正想呢……现在继续。”
舍尔曼正在写这几个字,但被法官阻止了。“你不该写这句话。重新开始。当我说‘继续’或者类似的话的时候,不是让你真的要写出来。”
“我只是您说什么就写什么罢了。”
“但是,上帝啊,你得用常识来想问题啊。”
“我是在用常识啊。但是当我听到了自然会记录下来啊。”
“让我们从头开始吧。称呼句子这样写:‘我亲爱的朋友和同事,提普·汤玛斯’,写下来了吗?”
“我不写‘写下来了吗’,对吧?”
“当然不!”
法官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文书是不是像他自己说得那么聪明了,而舍尔曼也开始偷偷怀疑法官是不是痴呆啊。于是两个人都觉得对方的脑子有问题,这工作一开始就进行得不太顺利。
“这个不在信里写。这是我私下和你说的。”
“好,私下说说。”
“一个真正的文书写信的窍门,就是在书信或者文件里一字不漏地写下每一句该写的话。但那不是记录私人反应或其他话,比如有些在我脑子里的和写信不相干的句子。我的问题是,小子,我的脑子转得太快,有很多随时冒出来的想法,和这封具体信的内容思路可能毫无关系。”
“我理解先生。”舍尔曼说,现在他觉得这个工作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理解我的人不多。”老法官直率地说。
“您的意思是你想让我可以猜出您的心思,知道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
“不是让你猜出我的心思,”法官生气地说,“但是要从我的语调中分辨出什么是个人心里面的思考,这些不用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