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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怎么样呀,大叔?”

“还可以。”

“大男孩”一般在吃午饭的时候会过来站在一旁看着。“马车”今天有烤鸡,平时只有腊肉三明治。他吃鸡吃得很有风度,不慌不忙,和所有黑人吃鸡的样子一样。

“大男孩”问:“你怎么不给我吃点儿鸡?”其实他已经吃过午饭了。

“一边待着去,黑鬼。”

“要不你给我点儿饼干和蜜糖行吗?”

“我什么也不给你。”

“要不给我五分钱买个卷筒冰激凌?”

“走吧黑鬼。你像个飞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烦人。”

杰斯特知道他俩还会这么对话下去。这个傻乎乎、呆头呆脑的黑孩子会一直向这个乞丐乞讨。接受施舍小钱的巴拿马草帽,在法院广场标出分别的白人黑人的饮水池,拴骡子用的柱子和饮水槽,穿着平纹细布和白色亚麻人,还有衣衫褴褛穿着工装裤的人们。这就是米兰。米兰,米兰。

杰斯特走进昏暗的药店,里面有电扇吹出来的味道,他和马龙打了个照面,马龙穿着衬衣,正站在冷饮机前。

“请给我来杯可乐,先生。”

这孩子总是花里胡哨,而且过分礼貌,马龙想。他想起刚才看到杰斯特在车站等车时,伸着胳膊做飞行动作的古怪样子。

马龙做可乐的时候,杰斯特慢悠悠地走到磅秤旁边踩了上去。

“那个秤坏了。”马龙说。

“哦,对不起。”杰斯特赶紧说。

马龙看着他想:他为什么这么说呢?这难道不是句疯话吗?就为店里的磅秤坏了而道歉?真是神经病。

米兰,有些人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死去,一生很满足。他们一辈子只去过附近花枝市、山羊岩或其他小镇。他们就这么活了一辈子,死后葬在米兰就知足了。杰斯特可不是这样的人。也许属于少数,但是绝对不想成为这样的人。杰斯特在旁边等着他的可乐,他已经不耐烦了,来回踱着步,马龙则在一边看着他。

可乐里放进打碎的冰碴,做好了,马龙说:“你的可乐。”

“谢谢您先生。”马龙去配药房的时候,杰斯特吸着冰可乐,还在想着米兰这座城市。都是这闷热的天气,让人们都穿着衬衣,只有那些非常古板的人,还穿着外套,去“板球茶坊”或“纽约咖啡店”吃午饭。杰斯特手里还拿着可乐,无所事事地向敞开的大门走去。

接下来的几分钟将会一辈子在他脑子里留下烙印。它们像万花筒,又像一场噩梦,发生得太快太强烈,当时根本没有时间完全搞懂是怎么回事。后来杰斯特明白他要对这次死人负责,也承认这件事导致的其他恶果也是他的责任。这种时刻冲动和无辜都受到玷污,大势已定,无法挽回。而在几个月以后,这次事故让他避免了另外一桩凶杀案——更确切地说,是挽救了他的灵魂。

而在当时,杰斯特一手拿着可乐,一边看着像火烧的蓝天和午后的骄阳。维德威尔棉纺厂那里传来汽笛。棉纺厂的工人三五成群地出来吃午饭了。“大地的情感渣子。”他的爷爷这么叫他们,虽然他持有维德威尔棉纺厂很多股票,而且一直有相当令人满意地升值。工人们的工资也涨了,因此午饭不用带便当了,可以有钱去餐馆吃。杰斯特小时候曾害怕这些“工厂标签”,看到里面的肮脏和穷困他吓坏了。即使现在他也不喜欢这些穿蓝工装裤,嘴里嚼着烟草的苦力工人。

这时候“马车”只剩下两块炸鸡了——鸡脖子和鸡背。他先开始津津有味地吃鸡脖子,那上面的筋和细骨头就像班卓琴的琴弦一样美妙。

“就给我一点点吧。”“大男孩”乞求道。他垂涎欲滴地看着那块鸡背,他粗糙的黑手悄悄伸过去。“马车”很快吞了一口然后朝上面吐口唾沫确保属于自己。可是他朝炸得焦脆的鸡背上吐的这口水却激怒了“大男孩”。杰斯特看着他,发现他的黑眼睛里有一种贪婪,目不转睛地盯着盛钱的帽子。这突然的警觉让杰斯特脱口而出:“不许动,不许动!”但是他的声音被正响起的钟声淹没——街上的大钟正敲十二点。耀眼的太阳光,嗡嗡的钟声和正午的宁静交织在一起,共鸣出杂乱的感觉,然后事情就发生了。发生得那么迅速,那么猛烈,杰斯特根本没闹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男孩”一把抓起帽子里的硬币,“嗖”一下子就跑掉了。

“抓住他,抓住他!”“马车”尖叫起来,他撑着自己被锯断的双腿——那双腿现在在“皮鞋”里保护着——两条腿交互跳着,无济于事地发着怒。此刻杰斯特已经跑出去追“大男孩”了。那些从棉纺厂出来的工人们,看见一个穿着白外套的白人在追一个黑人,都过来帮助追。正在第十二街和宽街执勤的警察看到了这一幕,也立刻冲了过来。杰斯特追上去抓住“大男孩”的领子,试图把钱从他攥着的拳头里夺回来。这时已经有六七个人围了过来帮忙,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