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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的一个礼拜天,沃尔森博士的布道信息给马龙印象很深。沃尔森是位为人谦虚的传教士,他总喜欢把商业和体育界的事情来做比较。他这个星期的讲道是关于针对死亡的救赎。他的声音在圆顶的教堂上空回响,教堂里的彩绘窗户给听众投下充足的光芒。马龙身子坐得笔直,仔细聆听,希望能听到更具体到个人的拯救信息。但是尽管讲道很长,死亡仍然是个谜,在开头的期待过去之后,离开教堂时马龙觉得有些被哄骗的感觉。怎么才能瞄准死亡?这就像瞄准茫茫天空,马龙仰头注视着天空直到他脖子发酸。然后他匆匆朝药铺走去。

那天马龙遇到一个人,让他感到心里乱糟糟的,也很奇怪。虽然表面看来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走过一片空旷的已经废弃的商业街区,但是他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当他在转角拐弯时,脚步声还跟着他。马龙抄近路穿过一条没有铺砌的小路,脚步声不见了。但是他心里感到很别扭——被人跟踪的滋味不舒服。他瞟见墙那边有个人影。马龙突然转弯,和那个跟踪者撞了个满怀。那是一个黑人男孩,马龙平时走路时见过他,他似乎总是跑着穿过他面前。也许是马龙很容易注意这个黑人男孩,因为他长得很特别。男孩子中等个头,体格很健壮,表情总是郁郁寡欢,很沉静。除了他的眼睛,他和其他黑人孩子没什么不同。他长着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在黑黝黝的脸上显得很冷酷,甚至有些凶巴巴的。一看到这双眼睛,他整个人就显得与众不同,身体比例都不对了似的。他手臂很长,胸膛很宽——表情介于情绪化的敏感和脆弱的冷漠之间。马龙对他的印象是,他不只是一个黑人男孩而已,不能说他对人没有危险,尽管马龙并不认识这个男孩子,通常在这种事情上他还是比较温和的,但此时他的脑子里却很自然地出现了一个刺耳的的词:可恶的黑鬼。当马龙转弯两人撞到一起时,黑鬼站稳了没有移动,马龙倒是向后退了一步。在狭窄的巷子里两人就这么盯着彼此,两人的眼睛都是灰蓝色的,好像在比谁能盯着对方更长时间。看着马龙的一双眼睛冷冰冰的,在黑色的脸上发出光亮,马龙觉得这目光扑朔迷离,然后定住了,显得很诡异,似乎很理解马龙现在的处境。马龙觉得这双奇怪的眼睛似乎知道他快要死了。这种情绪来得太快,吓了马龙自己一跳,他不由得一哆嗦,于是转过头去。他们互相盯了不到一分钟,也没有造成什么后果——但是马龙感觉有些什么重大和可怕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他摇摇晃晃地继续走在巷子里,看到巷子尽头的其他人——那些普通人的时候,他才感到心里踏实下来。走出巷子后,他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熟悉的药店,他感到安全、踏实。

老法官经常在星期日光顾药店,午饭前在这里喝点儿什么。马龙回到药店的时候,看到法官已经在了,这让他很高兴。老法官正对着一群站在饮料售货机旁的老朋友们慷慨陈词,马龙和顾客们心不在焉地打了个招呼,没有停留,天花板上的电扇嗡嗡叫着,散发出一种混合的味道——饮料机里糖浆的味道,还有后面各种药的苦味,充满了房间。

“马上来找你,马龙。”老法官中断自己的高谈阔论,在马龙走过去的时候和他打了个招呼。法官身材高大,一张红扑扑的脸庞,头顶上一圈黄白相间的头发。他穿着皱巴巴的亚麻白色西服,一件淡紫色的衬衣,领带上佩着一枚嵌珍珠的领带夹,上面有点咖啡留下的痕迹。他的左手因为中风受损,所以他把左手小心地放在柜台边缘上。因为不常用,这只手很干净也有些浮肿。右手很白,说话时经常挥动,指甲有些暗,无名指上戴着一颗蓝宝石星星的钻戒。老法官拄着一根黑檀木制的拐杖,把儿是银色的钩子形状。此时老法官结束了反对联邦政府的长篇大论,和马龙一起来到后面的配药间。

这间屋子很小,用一排药瓶和前面的店铺隔开,只够放一把摇椅和一张桌子开处方用。马龙拿出一瓶波旁威士忌[1]和一个折叠椅子放在前面。法官挤进屋子,小心坐在摇椅上,他的大块头身子散发出汗味,和蓖麻油与消毒剂的味道混在一起。马龙往玻璃杯倒酒,威士忌冲到杯底发出快乐的响声。

“没有什么音乐可以和这种倒波旁酒的声音媲美!尤其是星期天的上午喝到喉咙的第一口。让巴赫和舒伯特,还有什么大师都见鬼去吧!我孙子就弹这些东西……”老法官唱起来:“哦,威士忌是男人的生命……哦,威士忌!哦,强尼![2]

老法官慢慢地喝着酒,每咽一口就停顿一下,舌头在嘴里咂摸着余香。马龙喝得很快,酒精进到他肚子里,好像马上能开出一朵玫瑰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