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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龙,你有没有好好想过,咱们南方已经卷入一场革命的旋涡,马上就要像内战一样可怕了?”马龙没想过,但是他把头转过来,严肃地点点头,法官继续说,“革命的风已经越来越大,要把南方的根基摧毁。人头税很快要废除,每个愚昧的黑人都会有选举权。下一步就是教育平等。想象一下,在不远的将来,为了让黑人学习读书写字,一个娇小的白人小女孩必须和一个像木炭一样黑的黑鬼同桌。法律会把工资提高很多,这简直就是给我们南部乡村敲响丧钟。想想要给那些在稻田里什么也不会干的帮工按小时配工资!还有联邦住房计划已经让房地产投资商走向毁灭。他们管这个叫清理贫民窟——可是是谁制造了贫民窟,我问你?住在里面的人自己造成的,因为他们目光短浅。记住我的话,那些联邦政府建的公寓建筑——很现代很北方化的风格——不超过十年,也会变成贫民窟。”

马龙很认真地聆听法官的话,带着虔诚的信任,就像他在教堂里听教义一样。他和法官之间的友谊是很令他自豪的。自从他搬到米兰这个城市,就认识法官了,在狩猎季节,他们经常一起去打猎,就在法官拥有的猎场。以前周六周日,马龙经常去那个猎场,后来法官的儿子死了,他就不再去。但是这种特殊的亲密关系一直保持,即使在法官得病以后。老法官克莱恩先生也是参议员,在他生病后似乎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马龙就在星期日带一些新鲜的大头菜——那是他从自己的菜园里采摘的,或者带法官喜欢的水磨玉米粉。有时候两人一起玩牌——但是通常法官会滔滔不绝,而马龙总是倾听者。这时候马龙觉得自己和权力很近——几乎感觉自己也是个参议员。当法官起来能活动了,他经常在星期天来马龙的药店,两人就一起在配药间小酌一番。如果说有时马龙对法官的言谈稍微有一丝疑惑,他也会立刻挥散。他算什么?怎么会对一个议员吹毛求疵呢!再说如果克莱恩都不对,那还有谁对?现在老法官又在说起竞选议会的事情,准备东山再起,马龙觉得克莱恩的想法实在是理所当然,他感到很满意。

喝到第二杯的时候,老法官拿出雪茄盒子,马龙为自己和法官点上,因为克莱恩的左手不灵便。香烟升起笔直的线,冉冉升到靠近天花板的时候散开了。通向街道的大门开着,一道阳光射进来,让香烟发出乳白色的光芒。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请你帮忙,”马龙说,“就是要立一份遗嘱。”

“随时恭候。马龙,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吗?”

“哦,没什么,就是按部就班那种——但是我想尽快做好。”他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医生说我活不了多久了。”

老法官停止摇动摇椅,放下酒杯,“为什么?老天,怎么回事马龙?”

马龙第一次和别人谈自己的病,说出来后他似乎觉得好受多了,“好像是一种血液病。”

“血液病!不可能?这简直荒唐——你在咱们这个州,身体里流动的是最棒的血液。我还清楚地记得你父亲,他在马肯街第十二大道拐角处自己开着药铺,他是做批发的。你母亲我也记得,她是来自威尔莱特家族。你血管里有这个地区最好的血液,马龙,千万不要忘记!”

马龙感到有一阵快乐和自豪穿过全身,“可是医生说——”

“哦,医生们——虽然我对医学职业充满敬意,但很少相信他们的话。千万别让他们吓住你。几年前当我犯了那个小病的时候,我的医生——弗劳尔分院的塔顿医生——就开始和我说这些警告的话。不许喝酒不许抽烟,什么烟都不能抽。好像我只有去学个弹琴或者铲煤的活儿了。”法官的右手模仿弹竖琴的样子又做了个铲煤的动作,“但是我跟医生说,我要跟着自己的感觉走。直觉,那是一个人唯一该服从的。你看我现在这样多健壮,像我这把年纪这样该是不错吧!可是我那可怜的医生,真是讽刺——我是他葬礼上的护柩人。最讽刺的是塔顿医生是禁酒主义者,也从不吸烟——偶尔才嚼嚼烟草的。卓有成就,是医学界的骄傲,和他的同行一样,身体有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别让他们把你吓住,马龙。”

马龙听了法官的一番话感到舒服多了,又喝了一杯,甚至开始怀疑海登医生和其他医生的会诊或许有误。“片子说是白血病。血细胞数量显示白细胞增多很厉害。”

“白细胞?”法官问,“那是什么?”

“就是白细胞。”

“从没听说过。”

“但是它们的确存在啊。”

法官用手抚摸着拐杖把手。“如果是你的心脏或者肝脏或是肾脏出了毛病,我倒是可以理解你的担心。但是这种没有意义的紊乱,什么白细胞超标增多,对我简直是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我活了八十多岁,从没有人告诉我要小心注意我有没有白细胞这东西?”法官的手指做着敲击的反射动作,当他再次伸直手指头时,他抬头用蓝眼睛看着马龙。“你这些天看上去有些疲惫,仅此而已。肝脏是供血的器官,你应该吃点脆炸小牛肝和牛肉肝蘸洋葱酱。都是好吃的东西,纯天然而且治病。阳光也是血液的调节者。我敢打赌你什么毛病都没有,注意饮食起居,晒晒米兰的夏日阳光,你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法官又举起酒杯,“而这个是最好的良药——刺激食欲放松神经。马龙,你就是太紧张太胆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