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尔斯

我说过,我是I层公认的垂钓高手。我的设备是以积攒多年的纱线制成的刚韧细线,再绑上重物,比如一把梳子或一副扑克牌,重量视要垂钓的物品而定。我的钓线可以从自己的牢房一直延伸到这层另一端盖许的牢房,我便因此闻名。当薛抛出他的钓线时,我充满好奇心地观察他,希望了解他技术如何。

时间是在《只活一次》结束之后,《奥普拉》开始之前的空当,此时绝大多数人都在打瞌睡。我身体不舒服。口腔内的疮让我说话困难,还时不时跑厕所。眼睛周围的皮肤因卡波西氏肉瘤而溃烂肿胀,让我几乎看不见。突然,薛的钓线“嗖”地钻进我房门下方的细缝。“来一点?”他问。

通常,我们垂钓是为了获得某样东西,比如交换杂志,以食物换食物,或者为了获得毒品而出价。可薛什么都不想要,他只会给予馈赠。他的钓线尽头绑着一块泡泡糖。

这是违禁品。泡泡糖可以作为油灰使用,制造出各种物品,还能破坏门锁。只有上帝知道,薛是从哪里弄来这件礼物的,而且他竟然不把泡泡糖藏起来。

我咽咽口水,喉咙差点裂开。“不用了,谢谢。”我不爽地说。

我从床上坐起,掀开床单。塑料床垫上有一道缝隙,是本人精心设计的杰作,上面有类似橄榄球的缝线,宽松得足以塞进食指,在泡沫填料中挖出备用物品。

拉米夫定片、依非韦伦胶囊、齐多夫定胶囊,还有对抗腹泻的复方地芬诺酯片。数周来,艾尔玛看着我把它们放进嘴巴,却不知道这些应该已经吞下去的药丸其实都塞在脸颊,最终都保存在了这里。

我还没决定,究竟是直接用这些药自杀,还是仅仅藏着它们拒绝服用,作为一种慢性的,却是百分之百的自杀行为。

说来好笑,我明明已经步入鬼门关,却依然奋力对抗,想要选择一个日期,假装一切仍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乔伊,”薛说,“想不想来点?”他再次投出钓线,划出弧形轨迹,越过小通道。

“真的吗?”乔伊问。我们常常假装乔伊并不存在,这对他反而安全。没人会主动跟他打招呼,更别提送他一块像泡泡糖这么珍贵的东西。

“我想要一点,”卡洛威要求。他的牢房介于薛和乔伊之间,肯定看得见薛的礼物经过门前。

“我也是。”盖许说。

薛等乔伊拿完泡泡糖之后,轻轻把钓线拉近一点,抵达卡洛威拿得到的范围:“还剩很多。”

“你有几块?”盖许问。

“只有一块。”

一块泡泡糖还可以和一位朋友一同分享。但是你怎能想象将一块泡泡糖分配给七个饥渴的男人的场景?

薛的钓线挥向左边,经过我的牢房,朝盖许的方向而去。“拿一点之后再传回来。”薛说。

“我可能会全部拿走。”

“也许你会。”

“干,”盖许说,“我要全部拿走。”

“如果你需要的话。”薛如此回答。

我不安地站起来,当薛的钓线抵达波基的牢房时,我蹲在门口。“拿一点吧。”薛提议。

“可是盖许已经拿走整块……”

“拿一点。”

我听见纸张拆开,波基口含逐渐融化的礼物,边咀嚼边说话的声音:“自2001年起,我就再也没有吃过泡泡糖。”

我闻得到气味。色素、糖分。我开始流口水。

“喔,我的老天。”泰瑟斯大口呼气,每个人,除了我之外,都静静地咀嚼着口中的圣品。

薛的钓线在我脚边摇摆。“试试看。”他怂恿。

我的手伸向吊线末端的小包裹。既然已经有六个男人做了相同的动作,我预期只会看见很小一块残余的泡泡糖,甚至一点不剩。可我讶异地发现,整块泡泡糖完好无缺。我扯下半块放进嘴里,把剩下的包好,拉拉薛的钓线。我看着它呼啸而去,回到薛的牢房。

一开始,我简直受不了这块糖。糖分刺激着口腔内的疮,在泡泡糖变软之前,它的尖锐边缘不断刮擦我的口腔。它带来的痛苦让我双眼充满泪水。我举起手,准备把泡泡糖吐出来,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泡泡糖里就像含有麻醉成分一般,我的嘴巴和喉咙不再疼痛,好像我再也不是一位艾滋病患,而是一位准备远行的普通男人,为车加完油之后在柜台付账时,随手拿一点零食放进嘴里。我的口腔有节奏地运动。我坐在牢房地上,边嚼边哭,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不再疼痛。

大家是那么安静,以至于怀泰克警察进来查看我们在搞什么花样。他并未看见自己预期的状况。七个男人正幻想着心中憧憬的童年。七个男人嘴里都吐出明月般的泡泡。

将近六个月以来,这是我第一次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后,我感觉身体得到了充分的休息,状态极度放松,每天清晨前两个小时折磨我的胃部难受的症状完全没有出现。我走到脸盆旁,把牙膏挤在监狱分配的粗糙刷子上方,眼睛瞥向当作镜子的波状金属薄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