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玛吉

值得我感恩的事很多,其中包括不再身为高中生。这么说好了,对一位在GAP店内五花八门的行头中找不到一件合身衣服的女孩来说,高中生活并不像在公园散步一般惬意。她总是试图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让人注意到她的尺寸。今天,高中毕业十年后的我身在另一所学校,内心却依然被类似的焦虑困扰。尽管我身穿用来上法庭的大牌琼斯纽约套装,年纪已经大到被误认为老师而不是学生都无所谓。我依旧随时得等着某个混账从转角冒出来,开我是个胖女孩的玩笑。

汤佛·瑞福,和我一起坐在学校前厅的男孩,身穿黑色牛仔裤和印着无政府主义标志的破T恤,脖子上戴着一条挂着吉他拨片的皮绳。如果被打扰,他会真的变成无政府主义者。他的iPod耳机垂挂在上衣前方,仿佛医生的听诊器。一小时前阅读法院宣判之后,他一直在喃喃自语。

“所以,这些狗屁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问。

“你赢了。”我向他解释,“如果你不想宣读《效忠宣誓》,你可以不念。”

“那卡尔轩克呢?”

那是他的导师,一位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老兵。当汤佛拒绝朗诵《效忠宣誓》时,这位导师把他送进了拘留所。他写了一大堆信寄到我的办公室,我们便前往法院护卫他的民主自由权。

汤佛把判决令还给我。“亲爱的,”他说,“你有胜算让大麻合法吗?”

“呃,这不是我的专长领域。抱歉。”我和汤佛握握手,恭喜他,接着走出校园。

今天是值得庆祝的一天,虽然天有点冷,我依然摇下丰田普瑞斯的车窗,把艾瑞莎的CD放进音响。我的案子通常都会被法院驳回。我的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辩护上,而不是等候判决。身为新罕布什尔州美国民权自由联盟的三位律师之一,我是运用《美国宪法修正案》第一条的佼佼者——言论自由、宗教自由、结社自由。我的书面报告看起来很精彩,但我因此变成了一个撰写报告的专家。我替想穿猫头鹰T恤上学的青少年或想带男朋友参加舞会的同性恋孩子执笔。我撰写报告反对针对黑人驾驶者的种族歧视行为。统计显示,警察在交通执勤时,会给少数种族驾驶者开更多罚单。我参加小区会议,与本地经销商协商,并在检察总长办公室、警察局和学校都花了难以计数的时间。我是他们摆脱不了的芒刺,也是他们潜意识和立场中的荆棘。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妈妈位于SPA馆的电话。“猜猜发生了什么,”她一接起电话,我便说道,“我赢了!”

“玛吉,太棒了。我以你为荣。”我能感受到自己紧张的心跳,“你赢了什么?”

“我的案子!上星期晚餐时跟你提到的案子。”

“关于小区中学的吉祥物是印第安人的案子?”

“不是那个印第安人。”我说,“那桩案子我打输了。我说的是关于《效忠宣誓》的案子。而且,”我亮出王牌,“我想,今天晚上的新闻里会看到我。法庭四周到处都是摄像机。”

我听见我妈放下电话,向同事们炫耀她的女儿。我咬着牙切断电话,直到铃声重新响起。

“你穿了哪件衣服?”我妈问。

“我的琼斯纽约套装。”

我妈迟疑了片刻:“不是那件有别针的条纹套装吧?”

“什么意思?”

“我只是问问。”

“没错,就是有别针的条纹套装。”我说,“有什么不妥吗?”

“我有说哪里不对吗?”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偏离车道,闪开一辆车速较慢的汽车,“我得走了。”我一说完,便马上挂断电话,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手机再次响起。“你妈在哭。”我爸说。

“那好,加我一共两个人。为什么她就不能单纯地为我开心?”

“她很开心啊,亲爱的,她觉得你太大惊小怪了。”

“我大惊小怪?有没有搞错?”

“我打赌玛西亚·克拉克的妈妈一定问过她,O.J.辛普森杀人案开庭时,她穿的是哪件衣服。”我爸说。

“我打赌,玛西亚·克拉克的妈妈不会在光明节送女儿健身录像带。”

“我打赌,玛西亚·克拉克的妈妈不会在光明节送她礼物。”我爸笑着说,“不过我听说她的圣诞袜子装着《糖衣陷阱》的DVD。”

我的嘴角因一抹微笑而轻微抽动。我听见我爸身后传来越来越大的婴儿哭声。

“你人在哪儿?”

“目睹一场割礼,”爸爸说,“而且我最好赶快离开,穆汉正板着脸盯着我。我可不想在他行割礼时坏了他的心情。晚点再打电话跟我说其他细节。你妈会把新闻录下来的。”

我挂掉电话后,将手机丢向乘客座。我那位以研习犹太律法维生的爸爸,一向很擅长寻找是非之间的灰色地带。我妈则有个杰出天分,就是毁掉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我驶上院子的汽车专用道,朝家里走去,奥利佛正在前门等我。“我需要一杯酒。”我对它说,它立刻竖起一只耳朵,毕竟现在才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分。我径自朝冰箱走去,那里头只有一瓶西红柿酱、一罐甜椒、奥利佛的胡萝卜和保质期只到克林顿开始执政的酸奶。我替自己倒一杯黄尾袋鼠牌的霞多丽红酒。在打开电视前,我想先让自己处于轻飘飘的状态。毫无疑问,我短短十五分钟的名誉,将被一套条纹套装摧毁殆尽。它会让我原本就肥胖的臀部,看起来更为惊人地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