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24页)

那是戊申年,当时正值新春攻势撤退,那是一段充满不幸的、无比痛苦的时期。那些日子,阿坚他们都感觉走到了穷途末路,插翅难飞了。撤退的路上,他们捂着头上的伤口,相互搀扶,拖着脚步穿过树林,向西面逃跑。在进入旱季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阿坚的部队两次被包围,又两次拼命杀出了血路,队伍被打散成了几个小队,只得一边撤退,一边战斗。阿坚和营里另外三个战士组成一个小组,渡过波谷河,然后穿过被B-52飞机轰炸过的黑山岗,向着日落的方向逃命。穿过玉博瑞山脚下的树林时,他们遇到了一支朝着沙泰河边向柬埔寨方向前进的队伍,这支队伍约20人,用担架抬着伤员。既然碰到了就只好加入他们,虽然实际上阿坚心里是一点也不情愿的。这队人马力量太薄弱了,弹尽粮绝,精疲力竭。他们有一个交通员,却是一个女的,而且她不是当地人,并不熟悉当地山区状况,她是从北方来的。美军也在那附近巡查,在树林的每一个角落,都可能碰到他们,或者发现他们走过的痕迹。

那里靠近水源,当时正处于旱季,仅有的几个清水源头格外珍贵,自然也是敌人最好的埋伏地点。他们每次走进干枯的芦苇丛寻找水源,都有落入敌人埋伏圈的可能。头顶上,敌人的直升机还在空中巡视,炮弹乱飞,地面上又四处都是敌人的巡哨。阿坚他们遭到几次偷袭后,伤员增加了不少,相应地,抬伤员的人日渐减少。现在是平均三个人抬两个伤员,所以,他们行军也就格外艰难,走了很久都没有听到沙泰河的水声,依然在玉博瑞的山坡下蜿蜒前行。阿坚怀疑走错路了,然而阿和,那个北方来的女交通员,斩钉截铁地说他们没有迷路。在没有地图,也没有指南针的情况下,除了仰仗她之外,别无他法,所以大家都盲目地跟着她走。

到了第三天早上,人们绝望了:他们并没有到达设想中的柬埔寨边境的沙泰河岸,反而到了一片无法穿越的潭水边。

“天哪,咱们死定了。”阿和脱口而出,“这是鳄鱼湖啊。”

阿坚站在湖边的草滩上,看着直冒恶臭泡泡的湖水,只见脏脏的泥水时不时漾上湖边的芦苇丛。水面上还有几只鳄鱼瞪着令人恐怖的双眼。

“才知道是鳄鱼湖啊?你是故意把我们带到这个臭水滩送命的吧?”阿坚板起脸,声音沙哑而粗暴。

“我错了!”阿和低下头,小声说道。

“这不是错误,这是犯罪!”阿坚压低了声音,残酷无情地批评道,“要不是因为子弹珍贵,我现在就毙了你,你信不信?……”

阿和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嘴唇开始颤抖:“我会赎罪的,我会将功补过的……我会找到路的……”

“你想让伤员兄弟们蹚泥潭?”

“不,不是这样的。鳄鱼湖距沙泰河很近的……同志,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很快找到路的……现在我们先撤回刚才经过的山沟。给我点时间去探探怎么去河边,然后我们再行军。”

L-19敌机在森林上空低飞盘旋,在湖对岸投下炸弹,听起来就像一声声悲鸣。大地开始颤抖,水波从对岸震荡过来,像悲伤的面容上泛起了皱纹。

“同志们,我错了,我会将功补过的。”阿和焦急地又说了一遍,“我现在就去探路,但我们要先把伤员送到山沟里隐藏起来。”

阿坚这时已经对阿和不抱任何信心,也不愿听她指挥,但别无他法,也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伤员们以及抬伤员的几十个人都精疲力竭了。连续多日穿越森林,他们看起来都已面如死灰,累得不成人形。他们离开湖边,撤退到石块密布的山沟里,那里还有一片干枯的竹林。中午,烈日炎炎,竹林里闷热难耐。那里听不见大炮声,也没有直升机的轰鸣声,只有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零星的机枪声和对面什么东西在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伤员们因为疼痛和饥渴而发出的呻吟声。这份难得的安静不可思议,甚至令人害怕。闷热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好像要让人窒息一般。

阿坚觉得又闷又渴,暴脾气也上来了,他呵斥阿和道:“不管是远还是近,今晚之前你必须找到去沙泰河边的路,否则,你吃不了兜着走!”

“明白。我现在就去。”

阿坚取下肩上的AK步枪,放到一个蜷缩在地上的士兵怀里,然后对阿和说:“你的AK步枪也留给弟兄们,万一美军来了还可以抵抗一阵。子弹快用完了,我用这个手榴弹就够了,你拿着这把手枪,还有4发子弹。”

说完,他从鼓鼓囊囊的裤兜里掏出一把K-59手枪递给阿和:“尽量别开枪!我们的任务是找路,不是开枪射击,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