濹东绮谭 作后赘言(第4/8页)

到了路灯亮、留声机又开始放送音乐时,带着酒气的男人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地在银座的大街小巷里步履蹒跚地游荡,这也是进入昭和时代的一种新景象,大地震以后,咖啡馆大量出现之时还不曾有过。我不明白产生这种不体面的极为粗鲁的举动的真正原因,不过,从实际情况来看,这其实与昭和二年年初,三田学生和三田毕业的绅士们看完棒球比赛回来成群结队袭击银座大街那次暴行有直接联系。他们借着酒意捣毁夜间营业的店铺和商品,闯入咖啡店糟蹋店内的器具进而捣毁店家的房屋,一直发展到与执行维持治安的警察相对抗的地步。而且,这样的暴行每年都要发生两次,一直延续到现在。我还没有听到那些身为家长的人中有哪位对此深恶痛绝而令其子弟退学的。整个社会似乎都把那些学生的暴行看成是正当的。我在明治、大正相交之年也曾充任过三田的教员,但后来早早地辞了职,这真是我的幸运。当时,学校当局者中有一人对我说,希望你努力使三田文学不负于早稻田大学,我被这种愚劣的话语弄得好不恼火,他们竟然把文学艺术和棒球一视同仁!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勾结党羽、仰仗势众之威成事,倒是害怕诸如此类的事情,总是退避三舍。对于治国大事我要回避,在此不妄加议论。看到那些身为艺林中人却往往结党立社,大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威风,我既害怕又厌恶。举个例子说,这就和文艺春秋社的党徒们曾因筑地小剧场的舞台上没有上演他们那一帮的作品就攻击小山内熏(28)关于戏剧文学的说明是谬误的情形如出一辙。

鸿雁列队凌空飞翔时致力于保护自己,然而黄莺要想飞出幽谷迁居乔木时既不成群也无需列队,况且鸿雁毕竟难于逃出猎者的枪口,那么结社也未必就是护身之最良策。

妇女从事倚门卖笑的营生也一样,既有几个人联合相互照应保护的,也有甘愿孤鸿远影悄然自为的。成群的女招待在银座大街上把灯火辉煌的咖啡馆当做自己的地盘,组成自称为红帮或白帮的团体,索取客人的小费;自谋生计的私娼则捧着布包袱,有时还携把雨伞,混在人头簇簇的摊档前悄悄地拉扯行人的衣袖。这两种人看其外表大相径庭,然而一旦警察追来,她们都会成为危难之身,这一点并没有任何的差别!

今年,昭和十一年秋天,我去寺岛町的途中,于浅草桥附近看到一大群人在路旁组成一道人墙围观彩饰的电车,我还注意到他们手持的电车票比平时大,据说这是在纪念市电成立二十五周年。每逢碰到什么事的时候,东京的大街上就会出现彩车。五年之前当我照例地和帚叶翁到西银座万茶亭坐到深夜时,其时秋分也许已经过去了。我从侍者那儿听说彩车方才从银座大街上通过,而且后来又听到去看彩车的人回来说,那天晚上彩车上街其实是为了庆祝东京府内一些街道划入市内。在此之前,暑热尚未过去的时候我还从亲眼看到过的人那儿得知,在日比谷公园里举行了一次叫做“东京集体舞”的公开舞会。

东京集体舞据说是为了庆祝郡部地区与市内合并而使东京市内地盘扩大举办的,实际上这不过是位于日比谷路口上的百货店所作的广告而已,游客倘若不买该店陈列的单衣便买不到入场的门票。这次在市内的一个公园举行青年男女的舞会,倒是首次获准的活动,没有先例。以前连外地农村举行盂兰盆会的民间舞蹈在明治末年也被县知事下令禁止过。盂兰盆会时,东京允许从乡下来的用人们在过去江户山手町的范围内跳民间舞,但是,一般的居民只是在祇神的祭礼时热心奔忙,没有在盂兰盆会上跳舞的习惯。

东京大地震之前,我曾听说每天夜晚帝国饭店舞会开始时,总有一些“爱国志士”挥舞着日本军刀闯入舞会,因此后来就停止举办了。于是我想,在日比谷公园里公开举行“东京集体舞”,会场上大约也会发生什么骚乱吧。我的内心是这样期待着的,但是,集体舞会举办了一周,太平无事地结束了。

“倒是有点出乎意料嘛。”我看着帚叶翁说道。老先生长着薄须的嘴角含着微笑:

“这是因为集体舞和交谊舞不是一回事吧。”

“不过,那么多男男女女一起跳舞,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当然是一样的。可是,跳集体舞的男女们没穿西服呀。他们穿的是日本式单衣,所以没有问题。只要没有露出肉体就不要紧吧。”

“是这样。不过,要说露出肉体的话,倒是穿单衣的危险性大些吧。女式西服胸口有些袒露,可是腰部以下就决无问题,可单衣却正好与西服相反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