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5/7页)

他走进一家文具店,买了一张官方公文纸、一瓶墨水和一支艾德勒牌的钢笔,他写字只能用这种笔。他的手虽然在飞,但他写下的字体仍然字迹工整。他以这种字体写成了那份给皇帝陛下的请求书。他丝毫也不怀疑,也就是说,他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怀疑,事情会顺利解决的。他多么想在半夜把蒙特诺沃叫醒。经过这一天的奔波,特罗塔老爷已经相信他儿子的事也就是索尔费里诺英雄的事,因而也是皇帝的事;从某种程度上说,它也是祖国的事。他离开W地区以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他看上去比平时瘦了,他使他的朋友哈塞尔布鲁纳想起了美泉宫动物园里一种来自异国的鸟,这种鸟试图在动物界再现哈布斯堡的面貌。是的,地方官使所有见过皇帝的人想起了弗兰茨·约瑟夫本人。他们对地方官所表现出来的这种坚定态度感到很不习惯。维也纳的这些老爷们啊!他们习惯于用帝都咖啡馆里那种诙谐方式草率地处理帝国的一些艰难复杂的事物。在他们眼中,冯·特罗塔老爷与他们相差的不是地理距离,而是历史距离,简直就是一个祖国历史上的幽灵。爱国精神在他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一直以来他们竭力以轻松诙谐来迎接时代的没落,那种纯粹的殷勤转瞬即逝。“索尔费里诺”这个名字唤起了他们心中的恐惧和敬畏。这场战役是帝国走向衰亡的最初的征兆。的确是这样,他们一见到这个奇特的地方官,一听到他的谈话就会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也许他们已经闻到了死神的呼吸,几个月后,死神就要来捉拿他们所有人,掐住他们的喉咙!他们的脖颈已经感觉到了死神冰冷的气息。

冯·特罗塔老爷总共还有三天的时间。尽管他一夜没睡、没吃、没喝,但他却成功地在一夜之间冲破了坚固而又高贵的宫廷礼仪法规。正如在史书里或是在奥地利国民中小学的教科书里找不到索尔费里诺英雄的名字一样,在蒙特诺沃的文书里也找不到索尔费里诺英雄之子的名字。除了蒙特诺沃本人和最近去世的弗兰茨·约瑟夫的侍从外,这个世界上谁也不知道,地方官弗兰茨·冯·特罗塔男爵在一天早晨受到了皇帝的接见,而且是在皇帝要启程去巴德伊舍之前不久。

那天早晨,空气清新,阳光明媚。头天晚上,地方官把那套阅兵制服穿在身上试了整整一个晚上。那是个明亮的初夏之夜,窗户敞开着。他不时地走到窗前,听到了这个酣睡之城的声响和远处田野里传来的公鸡的啼叫声;他嗅到了夏日的气息;他看到了皓月当空,繁星闪烁;他甚至听到了警察的脚步声。他盼望着黎明的到来。他走到—这是第十次—镜子前面,把系在竖领角上的白色领带的蝴蝶结再次调整好,用细麻布的白手帕在燕尾服的金纽扣上再次抹了一下,擦擦佩剑的金把柄,刷刷他的鞋子,梳梳连鬓胡子,接着又用梳子把秃顶上老是要竖起来或卷起来的稀疏头发理顺,再刷刷燕尾服的下摆。他把三角帽拿在手上,站在穿衣镜面前,反反复复练习着说:“请陛下赐恩吾儿!”他看见镜中自己的连鬓胡子在跳动,他认为这不得体,于是他尽量练习在说话时,胡子保持不动,每一个字又能听得清清楚楚。他毫无倦意,他又一次走到窗前,如同等候远航归来的亲人。他渴望天明,像思念故乡似的渴念皇帝。

他伫立窗前,直至灰色的晨曦照亮了整个天空,拂晓的晨星已退场,众鸟齐鸣,宣告着太阳的登场。而后,他关掉了房里的灯,按了按门铃,叫理发师来。他脱下燕尾服,坐了下来,叫理发师给他修面。“刮两遍!”他对那位睡眼惺忪的年轻人说,“要刮得整齐!”他那蓄着翅膀似的银白色胡须的下颚上闪着淡蓝色的光。明矾使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扑粉使他的脖子感到凉飕飕的。他被安排在八点半觐见皇帝。他又把那件深绿色的燕尾服刷了刷,再一次在镜子前复习道:“请陛下赐恩吾儿!”而后,他锁好房门,顺着楼梯走下去。

旅馆里的其他人还在酣睡。他拉了拉白手套,抚了抚手指头,摸了摸手套上的小山羊皮革,还在二楼与三楼之间楼梯上的一面大镜子前照了照自己的侧面形象。然后,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走下铺了红毡毯的楼梯。长者的尊严、扑粉的香味、科隆香水味以及刺鼻的鞋油味弥漫在四周。门房向他深深地鞠躬。双辕马车停在旅馆旋转门的前面。地方官用手帕掸了掸车上的软垫座位,然后坐了下去。

“美泉宫!”他命令道。在整个行程中他一直直挺挺地坐在马车里。马蹄欢快地踩踏在新铺的石子路面上。身穿白衣赶着去送面包的小伙子们停下他们急匆匆的步履,目送着这辆马车驶过,像是在看检阅似的。冯·特罗塔老爷的马车犹如置身于一支华丽的检阅队伍中,向皇帝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