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7页)

斯科罗内克大夫颇感惊讶,他甚至怀疑地方官的心智有问题,因为这老头语出惊人:“好主意,大夫先生,这是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好办法!”

“这可不那么简单啊!” 斯科罗内克说,“剩下的时间不多。两天内不可能私下召见您。”

地方官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他们一致认为,首先得去找温特尔希格先生。

“哪怕是吃闭门羹也得去!”地方官说。

“哪怕是吃闭门羹也得去!” 斯科罗内克大夫重复道。

地方官立刻出发去找温特尔希格先生。他乘坐的是一辆出租马车,已是正午时分,他没有吃东西。于是,他叫马车在咖啡馆前面停下来。他下了车,走进咖啡馆喝了一杯白兰地。他觉得在老温特尔希格用餐时去打扰他是一件非常冒昧的举动。但是时间所剩无几,今天下午就得定下来。后天他就要去觐见皇帝。

他在邮局前面再次叫马车停下来。他下了车,果断地给卡尔·约瑟夫发了一份电报:“已办妥,父亲。”他自信有把握把这件事情办妥。也许不一定会弄到足够的钱,但特罗塔家族的荣誉是不会被损害的。是的,地方官深信不疑,他父亲—索尔费里诺英雄—的灵魂在守卫着他,保佑着他。白兰地温暖了他那颗苍老的心,但只是让它跳得稍稍快点而已,他内心还是很冷静的。他在温特尔希格别墅前付了车钱,并用一个手指友好地敬了个礼。他总是以这种方式向小人物打招呼。他还和善地向门房仆人笑了笑,手里拿着帽子和手杖,等候着。

冯·温特尔希格先生来了,个子矮小,脸色蜡黄。他向地方官伸出一只干瘪的小手,在一张宽大的扶手椅上坐下来,整个身子几乎都陷进了绿色的软垫里。一双呆滞的眼睛望着窗户。他的眼睛没有一点神采。它们是两面陈旧的黯淡无光的小镜子,地方官在镜子里看到的是自己小小的图像。他用一套比自己预料中还要流畅的口气说了一大堆早已熟稔于心的道歉话。他解释说自己是如何无法预告他的来访。然后说:“冯·温特尔希格先生,我是个老人。”他本来不准备这样说的。温特尔希格那黄黄的满是皱纹的眼睑眨了几下。地方官觉得自己在跟一只不懂人类语言的又苍老又干枯的鸟在说话。

“非常遗憾!”冯·温特尔希格先生终于开口说道。他说得很低,有声无音,就和他有眼无神一样。他一边说话一边嘘气,而且要露出那全副坚固的牙齿,发黄的大牙,好像是守卫话语的牢固的栅栏。

“非常遗憾!”冯·温特尔希格先生又一次说道,“我没有那么多现款!”

地方官立刻站起身。温特尔希格也跟着站起来。个子矮小,脸色蜡黄,须面干净的温特尔希格,就站在胡子拉碴的地方官面前。特罗塔老爷觉得自己似乎在不断地往上长。他的自尊受到损害了吗?不,完全没有!他受到羞辱了吗?不,绝对没有!他得拯救索尔费里诺英雄的荣誉,就像当年索尔费里诺英雄拯救皇帝的生命那样义无反顾。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如此容易地开口借钱!

蔑视,冯·特罗塔老爷的心里第一次充满了真正的蔑视,这个蔑视几乎和他的自豪感一样强大。他要告辞了。他用那种苍老的、带着鼻音的傲慢的官腔说道:“告辞了,温特尔希格先生!”

他徒步走过从温特尔希格别墅到城里的那条长长的林荫大道,腰杆笔直、步履缓慢、银质勋章闪闪发光。林荫道上空无一人,麻雀在树林间轻快地跳跃,黑鹂啼声婉转,道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古老的栗子树。

回到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始摇响了钟铃。清脆的铃声传遍了整个屋子。

“尊敬的小姐!”冯·特罗塔老爷对希尔施维茨小姐说,“请在半小时内把我的行李收拾好。准备好我的制服、我的三角帽、佩剑、燕尾服和我的白领带。”

他掏出怀表,打开表盖,确认表的声音。接着,他坐到扶手椅上,闭上了双眼。

他的阅兵制服挂在柜子里。他的燕尾服、马甲、裤子、三角帽和佩剑分别挂在五个钩子上。这些服饰好像不是女管家小心谨慎地取出来,而像是一件一件地从柜子里自动地跑了出来似的。地方官那只用褐色亚麻布包好的大旅行箱张开了它的大口—衬里是沙沙作响的绸布—把一件一件衣服收进去。佩剑乖顺地钻入了它的皮鞘里。白领带用一种柔软的纸纱巾包了起来。白手套放在马甲的附衬里。随后,箱子合上了它的大口。希尔施维茨小姐过来报告,一切都已收拾妥当。

随即,地方官坐火车去了维也纳。

到达维也纳时,夜幕已经降临。但他知道到哪儿去找他要找的人,他知道他们的住所和他们常去的餐馆。政府参议斯梅卡尔、内廷参议帕拉克、帝国首席审计参议帕里策尔、市政首席参议布什、行政区参议内希礼格、警察参议弗希斯,所有人看到冯·特罗塔老爷这天晚上会赶过来都非常惊讶。虽然他的年纪和他们一般大,但他们每一个人见到他都在困惑他到底有多大年纪,因为他看起来比他们老得多。是的,他们都很敬畏他,几乎不敢用“你”来称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