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6/7页)

到了美泉宫前面,他让马车在距离宫殿恰当的位置停下来。他沿着笔直的大道往美泉宫高处走去,戴着洁白的手套的手悬在燕尾服的两侧。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跨过去,以免他闪亮的皮靴会粘上林荫大道的灰尘。清晨的鸟雀在头顶上空欢叫。紫丁花香和茉莉花香沁人心脾。栗子树上偶尔会有一小片叶子掉落在他的肩上。他用两个手指把它捻去。他缓慢地登上那平整光滑的台阶,台阶在旭日的照耀下光洁发亮。哨兵行了个军礼。地方官冯·特罗塔步入了皇宫大殿。

他等候着。一个内廷侍从官对他进行了例行的礼仪检查。他的燕尾服、他的手套、他的裤子、他的靴子都是无可指责的,要想在冯·特罗塔老爷身上挑出点毛病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等候着,在御书房外面那间大厅里等候着。这个大厅有六扇拱形大窗户,窗户前还挂着帷帘以遮挡外面的阳光,但美泉宫初夏的美景、甜蜜的花香和动听的鸟语已从开着的窗户钻了进来。地方官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他似乎也没有注意到那位侍从官。此人的实际职责就是检查每一个前来觐见皇帝的人,告诉他们一些觐见时要注意的一些举止规范。但他见到地方官那不可接近的长者尊严时,便哑口无言,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两个身材魁梧的卫士像两个僵尸一样分别站在两扇高高的金边白色大门旁。

冯·特罗塔老爷的下半个身子:那条黑色的裤子、镀金的剑鞘以及燕尾服飘动着的下摆都朦朦胧胧地倒映在黄褐色的镶木地板上,地板中央铺了一块红地毯。冯·特罗塔老爷直起身子,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走过那块红地毯。他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但并不慌乱。此刻,即在觐见皇帝之前的五分钟,冯·特罗塔老爷仿佛觉得自己多年以来就出入于此。他仿佛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即每天早晨向弗兰茨一世皇帝陛下汇报前一天在摩拉维亚的W地区所发生的事情。地方官在皇帝的宫殿里感到非常自在。如果说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就是他觉得应该用手指再把连鬓胡子理顺一下,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机会摘下白手套了。

皇帝身边没有一位大臣,就连宫廷侍从在这里也不会像冯·特罗塔老爷那样感到舒适自在。风不时掀动着挂在高高的拱形窗户前面的金黄色帷帘,一抹夏日的绿荫悄悄地爬到地方官的脸庞上。鸟鸣声越来越喧闹。几只笨拙的苍蝇已经开始嗡嗡地叫,它们傻乎乎地认为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夏日的气温越来越高。

地方官依然站在大厅中央,他的三角帽靠在右臀部上,白得刺眼的左手握在金色剑柄上,他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皇帝书房的那个门。他就这样站了大概两分钟。远处钟楼上的金钟声从敞开的窗户传了进来。突然,两扇门开了。地方官伸着脖子,小心谨慎、悄无声息地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跨去。他深深地鞠了个躬,脸朝下对着橡木地板,不带任何杂念地保持了几秒钟这样的姿势。当他直起身子的时候,身后的门已经关上了。他的前面,就在那张写字台后面站着皇帝弗兰茨·约瑟夫,地方官仿佛觉得站在写字台后面的那个人是他的兄长似的。是的,弗兰茨·约瑟夫的连鬓胡子有点儿发黄,嘴巴周围的胡子尤其如此。除此之外,其他的地方和冯·特罗塔老爷的连鬓胡子一样白。

皇帝穿的是将军制服,冯·特罗塔老爷穿的是地方官制服。他们就像兄弟俩,一个当了皇帝,另一个则当了地方官。此刻,以及余下的整个会见过程—这次会见从来没有写入官方文件—皇帝都显得很有人情味。因为害怕有泪珠会从鼻子上落下来,所以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手帕,用它在小胡子上面擦擦。他看了看那份案卷。啊,特罗塔!他想。昨天他让人给他讲了这次突然会见的必要性,但他没有听得很仔细。几个月以来,特罗塔家族的事一直纠缠着他。他回想起上次视察军事演习时曾和特罗塔家族最年轻的后裔谈过话。他是个少尉,一个脸色苍白得异常的少尉。站在这儿的一定是他的父亲喽!皇帝已经弄不清楚到底是少尉的祖父还是少尉的父亲在索尔费里诺战役中救过他的性命。索尔费里诺英雄突然成了一位地方官了吗?或者说这位地方官是索尔费里诺英雄的儿子?他把手撑在写字台上。

“噢,亲爱的特罗塔?”他问道,因为令人吃惊地呼喊来访者的名字是他当皇帝的职责。

“尊敬的陛下!”地方官说着,又深深地鞠躬。

“请陛下赐恩吾儿!”

“您有个什么样的儿子?”皇帝这样问,是为了争取时间,以掩盖他不熟悉特罗塔的家族史。

“我儿子是B区狙击营的一名少尉。”冯·特罗塔老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