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7页)

这时,他突然想到儿子也许在等他的回信,或者是电报哩。地方官能在信中写什么呢,或者能在电报里说什么呢?也许这么说:我将尽一切努力。详情再叙!或者这么说:请耐心等我的消息。或者还可以这么说:试试其他办法,我这儿无能为力。—无能为力!这几个可怕的字在耳边久久地回响着。无能为力的含义是什么?是指挽救特罗塔家族的荣誉吗?不,这得是可能的,绝不能让它成为不可能。

就像当年那些星期日的上午考问小卡尔·约瑟夫的情景一样,地方官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他一只手放在后背上,另一只手把袖口甩得啪啪响。过了一会儿,他萌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以为已故的亚克斯老人还坐在院子屋梁的阴影里,于是他走下楼,到了院子里。可是,院子里空荡荡的。亚克斯曾经住过的那所小屋的窗户敞开着,那只金丝鸟还活着,正栖息在窗框上唱着歌儿。地方官返回去拿起帽子和手杖,出门了。

他决定做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去登门拜访斯科罗内克大夫。他穿过小集市,拐进内拉各斯街,顺着一道道门去寻找一个门牌号。因为不知道斯科罗内克大夫的具体门牌号,所以他不得不向一个陌生人打听斯科罗内克大夫家的住址。尽管觉得为此去打扰一个陌生人是不光彩的行为,但他还是凭着坚定的信心挺过了这个难关。按照别人指给他的住址,他进了那所房屋,见到了斯科罗内克大夫。他在后花园里,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一顶巨大的太阳伞底下。

“天啊!天啊!” 斯科罗内克喊道。他十分清楚地方官亲自上门,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冯·特罗塔老爷在表明来意之前先说了一大堆抱歉的话。接着他坐在小花园的长凳上,低垂着脑袋,一边讲,一边用手杖的尖头戳小径上的花石子,然后把儿子的信递到了斯科罗内克大夫手里,便沉默不语,本来想叹息,却又忍住了,只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我的存款总共有两千克朗,” 斯科罗内克说,“如果允许的话,长官先生,我就把它给你用!”这句话,他说得很快,就好像害怕地方官会打断他的话似的。说完,他便困窘地抓起冯·特罗塔老爷的手杖,自个儿在石面上乱戳,因为在讲完这句话后,他觉得两手空空,无所适从。

冯·特罗塔老爷说:“谢谢您,先生!我接受您的好意。我会给您写个借据。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将分期付款给您!”

“完全没问题!” 斯科罗内克说。

“好!”地方官说。他突然觉得不可能像平时对陌生人那样讲一大堆无用的客气话。时间太紧迫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得抓紧。

“至于不够的部分,” 斯科罗内克接着说,“那您只能去找冯·温特尔希格先生想办法喽。您认识他吗?”

“不是很熟。”

“没有别的办法了,地方官先生!但是,我自认为还是很了解这个人的。我曾经给他的儿媳看过病。如人们所说的那样,他是个怪人。地方官先生,他很有可能会拒绝您的请求!” 斯科罗内克没有再说下去了。

地方官从大夫手里拿回他的手杖。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手杖尖头戳在石子上的声响。

“拒绝!”地方官低声说道,“这我倒不怕,”他抬高了他的嗓门说,“不过,如果他不借钱给我,那我该怎么办呢?”

“那,”斯科罗内克说,“只有一个办法,一个非常奇怪的办法。我脑子里想到的这个办法,对于我来说并不只是奇怪,而是神奇。对于你而言,则并非天方夜谭。如果我是您,我会直接去找他老人家,我是指皇帝。这件事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为严重的是——恕我直言——您儿子很有可能——” 斯科罗内克本来想说“被抛弃”——但他改说,“离去。”说完这些话,斯科罗内克又觉得羞愧难当。他补充道:“也许这个想法很天真。当我说出这个想法时,我觉得我们是两个异想天开的学生娃。是的,我们都变老了,我们忧心忡忡。我的想法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请您原谅!”

但是心思单纯的冯·特罗塔老爷一点儿也不觉得斯科罗内克的想法很天真。在他草拟或签署每一份文件的时候,在他向他的助手或者那位宪兵队长斯拉曼下达每一道微不足道的命令时,这位男爵倚仗的就是皇帝的权威。皇帝曾经和卡尔·约瑟夫说过话,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索尔费里诺英雄曾经为皇帝流过血,卡尔·约瑟夫曾经镇压过那帮可疑的骚乱“分子”和“坏蛋”,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也为皇帝流过血。按照冯·特罗塔老爷简单的理解,假如他这位皇帝的臣仆像在危险中向父亲求救的孩童一样,虔诚地去向皇帝陛下求助,那么他不是在滥用皇帝的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