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5页)

这个世界物资丰美,无论贵贱,这儿的商人对其了如指掌。只要是买卖,不管是合法的还是非法的,他们都干。合法的买卖他们干得顺顺当当、漂漂亮亮、红红火火,非法的买卖他们干得机灵狡猾、诡计多端、胆大妄为。有些人甚至还干起了贩卖人口的勾当,贩卖活生生的人。他们把俄国军队的逃兵贩卖到美国,把年轻的村姑贩卖到巴西和阿根廷。他们有远洋轮代理处和外国妓院中介机构。即使是这样,他们的收入仍然少得可怜,他们对优渥而阔绰的生活没有任何的概念和感知。他们的精明可以找到金钱,他们的双手可以从碎石里掘出金子,像人们从石头里凿出火花一样,但是他们却并不拥有健康的身体和快乐的心情。

这个地区的人们一辈子也走不出这块沼泽地,因为整个土地的表面都布满了大量的沼泽,大路两边尽是青蛙、发热病菌和危险的草丛。这种沼泽地对于毫无戒备或不熟悉地形的行路人来说简直是把他们引向死亡的最甜蜜的诱惑。许多人的生命连同他们绝望的呼叫声永远地消失在这可怕的沼泽地里。然而,所有土生土长的人都熟悉沼泽的陷阱,自然也掌握了对付这种陷阱的独特办法。春夏之际,沼泽地里传来青蛙不眠不休的叫声,云雀也在高空中永不停歇地欢唱,这是沼泽与天空进行的不知疲倦的对话。

我们这里讲到的商人,其中大部分是犹太人。也许是大自然的奇妙,也许是可萨b这个传奇部落的某种神秘法则,造就了犹太人红色的头发、红色的胡须和红色的汗毛。他们的头上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他们的脸上布满了红色的丛林,他们灵巧的手臂上立着一根根小尖矛似的又红又硬的汗毛,耳朵里也长着浅红色的浓密而柔软的细毛,就好像是他们脑袋迸发出来的烈火冒起的红烟。

外乡人一旦来到这个地方,就会一步步地走向毁灭。谁也无法战胜沼泽地,谁也无法挺过去。维也纳和圣彼得堡的高层已经准备大动干戈。边界上的人首先嗅到了战争的火药味。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具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而是因为他们每天都能见到末日的先兆。他们甚至能从战备活动中捞到好处。有些人以做间谍和反间谍为生,他们从奥地利警察当局领取奥地利古尔盾,从俄国警察当局得到俄国卢布。在这个遍地沼泽、极目荒凉的边陲之地常常会有军官陷入绝望,毁于赌博、负债或落入坏人之手。许多意志薄弱的年轻军官,纷纷将他们冰冷的躯体和对家乡亲人的思念,永久沉睡在这个边境小城的公墓里。

正如帝国其他地方的驻军一样,这里的士兵也要进行操练。狙击营每天返回营房时,衣服上溅满了粪便,长筒靴上沾满了褐色的污泥。楚克劳尔少校骑马走在最前面。特罗塔少尉带领着第一连第二排,步调一致地踏着嘹亮而悠长的号音行进,不像过去重骑兵部队听命于高傲响亮的军号。

卡尔·约瑟夫是步行,他自欺欺人地认为步行更舒服。狙击兵走在他的周围,带钉的长筒靴踩在满是棱角的碎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春天,按照军事当局的要求,每个星期都要在沼泽地的路面上铺上大量的碎石,所有的石块、数百万的石块都被那些永远填不饱的大路路基给吞没了。新的、趾高气扬的、银灰色的、闪闪发光的污泥从地下深处冒出,吞食石块。灰浆拍打在士兵们污迹斑斑的长筒皮靴上,发出噼啪的响声。

营房就在小城公园的后面,营房左首是地方法院,右首是高中的一栋教学大楼,对面是地方行政公署。摇摇欲坠的营房围墙后面有两座教堂,一座罗马教堂和一座希腊教堂。这个城市太小了,二十分钟就能走遍全城,那些重要的建筑物互相毗邻,拥挤不堪。傍晚出来散步的人就像监狱里的囚犯绕着公园打转转。步行到火车站大概要半个多小时。

狙击营的军官食堂设在一所民房的两个小房内,大部分军官在车站饭店用餐,卡尔·约瑟夫也不例外。有时仅仅为了去看车站,他也乐意去把污泥踩得噼啪响。这是帝国最偏远的一个火车站。尽管如此,这个车站也有锃亮的双轨铁道延伸到帝国腹地;也有响亮、明快的信号,这些信号回响着来自故乡温情的呼唤;有一台摩尔斯电报机嘀嘀嗒嗒地响个不停,不辞辛劳地传出远方世界优美动听而又模糊不清的声音,如同一台勤勉的旧缝纫机不辞辛劳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车站也有一位管理员,他负责摇铃,叮当的铃声不时提醒人们:发车啦,发车啦,上车!他每天在正午时分为一趟要开往西部的列车摇一次铃,它驶向克拉科夫、波胡明和维也纳。多么可爱的列车啊!它正好停在军官们用膳的头等餐厅的窗前,足足停一顿饭的时间。咖啡端上来时,火车头才鸣响汽笛,灰蒙蒙的蒸汽直往窗户扑来,待到它在窗玻璃上凝聚成水珠而向下流淌的时候,列车已经开走了。军官们喝完咖啡,踩着银灰色的泥浆,无精打采地漫步返回营房。就连在帝国做巡回视察的将军们都极力回避这个驻军地。他们不来,也就没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