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哈布斯堡王朝的阳光不断地向东照射,一直照到沙皇俄国与奥匈帝国的边境地区。在皇帝的荣光照耀下特罗塔家族被晋封为贵族,获得了显赫的地位。

隆恩浩荡,弗兰茨·约瑟夫获得的赏赐和馈赠源远绵长。要是他的宠儿干蠢事,皇上的臣仆便会一起出面制止,让傻小子变得聪明和理智。

卡尔·约瑟夫是新晋封为贵族的冯·特罗塔·斯波尔耶的唯一后代。如果把他调到索尔费里诺英雄—一位目不识丁的农民的孙子、一个宪兵队长的儿子—的家乡—斯洛文尼亚的斯波尔耶村—附近驻地去服役,是根本不合适的。现在这位英雄的后代乐意从优越的骑兵团调到普通的步兵部队,这说明他仍然忠于祖父的遗志。当年祖父在为皇帝救驾时,就是步兵部队的一个普通少尉。但卡尔·约瑟夫—贵族头衔的唯一继承者—申请调到祖父的家乡附近的步兵营去服役的想法既幼稚又愚蠢,皇朝帝国国防部拒绝了他的申请。

地方官—索尔费里诺英雄的儿子—和国防部的想法完全相同。他勉强同意儿子调到步兵部队,但丝毫不赞同他调到斯洛文尼亚的想法。地方官本人从没有想过要去看看父亲的家乡。他是一个奥地利人,是哈布斯堡王朝的奴仆和官员,维也纳的皇家宫殿才是他的家乡。他有一个远大的政治抱负,希望哈布斯堡王朝的皇家宫殿能延伸到帝国的各个角落,希望王朝统治下的各个民族都成为哈布斯堡的忠实奴仆。他是一位地方行政长官,在他所管辖的区域他是皇帝陛下的全权代表。他佩戴金领章,头戴大顶帽,腰挂佩剑。他从没想过要去斯洛文尼亚富饶的土地上干像犁田这样的农活。在给儿子那封至关重要的信中他写了这样一句话:“命运使我们这个边区的农民家庭成了奥地利人。我们要永远地做奥地利人。”

这样一来,卡尔·约瑟夫·冯·特罗塔·斯波尔耶男爵要去帝国南疆的路被堵死了。他只剩下两个选择:到帝国内地去或到帝国的东部边界地区去。他选择了驻扎在离俄罗斯只有几英里a的狙击营。奥努弗里耶的家乡布尔德拉斯基村就在那附近。那地方和那些乌克兰农民,和他们吹奏的那些悲恸感伤的口琴曲以及他们歌唱的那些萦绕于心的歌曲有着密切的联系;它是斯洛文尼亚的北方姐妹。

特罗塔少尉连续坐了十七个小时的火车,到了第十八个小时,才抵达了奥地利帝国最东边的火车站。他下了车,勤务兵奥努弗里耶跟在他身后。狙击营的营房就在小城中心,奥努弗里耶虔诚地在胸前画了三次十字才跟在少尉身后跨进了营房。

此时,帝国的腹地已是春意盎然,而这里则是一派早春的景象。灿烂的金雀花开满了小山丘,紫罗兰在潮湿的树林里争奇斗艳,青蛙在广袤的沼泽地里呱呱欢叫,鹳群在低矮的茅草农舍上空盘旋,寻觅着往昔的窝巢,那是它们夏日的栖息地。

位于帝国东北部的这块奥地利与俄罗斯的交界地是最奇特的地区之一。卡尔·约瑟夫新调入的这个狙击营驻扎在一个拥有一万居民的小城。小城有一个大的圆形广场,有两条大路在广场中央相交,一条由东向西,另一条从北往南;一条从火车站直达公墓,另一条从宫殿遗址通向蒸汽磨坊。全城的居民中有三分之一的人从事各种手工业劳动,另有三分之一的人在贫瘠的土地上辛勤耕耘,其余的人则在从事一种特殊的买卖。

我们称它为“一种特殊的买卖”,是因为无论是交易的货物还是交易的方式,都与我们这个文明世界关于“买卖”的概念相差十万八千里。这个地方的商人做买卖不仅靠运气和天意,也靠商业眼光和头脑。每个商人随时准备购进命运提供的货物;如果上帝没赐给他任何货物,那他也要发明一种货物。事实上,这些商人的生计是一个谜。他们没有商店,没有招牌,没有货款,但他们的商业天赋极高。他们的生活简朴而清苦。他们不停地奔波,常年外出,能说会道,大脑精明,如果能够认知世界,他们定能征服世界。但他们对世界一无所知,因为他们远离世界,处在东西方之间,夹在黑夜与白昼之间,他们本身就是生于黑夜而行于白昼的精灵。

我们能说他们是生活在“夹缝”中吗?故乡的大自然并没有让他们产生这种感觉。大自然为边疆人民提供了辽阔无边的地平线,又赐给他们绿色的森林和蓝色的丘壑,仿佛一个高贵的圆圈把他们环抱其中。穿行于昏暗的冷杉林时,他们甚至会感激上帝对他们的眷顾;为妻子儿女弄到面包时,他们会感激上帝的恩赐。不过在冬季即将来临之际,他们就要走遍冷杉林,为城里的买主采购木材。此外,他们也向边塞村庄的农妇兜售珊瑚装饰品,连生活在边界那边的俄国农妇也买他们的东西。他们的买卖涉及羽绒被、马鬃、烟草、银杖、珠宝首饰、中国茶叶、南方的水果、马和牛、家禽和鸡蛋、鱼和蔬菜、苎麻和羊毛、奶酪和黄油、森林和土地、意大利的大理石、用于制作发套的中国人的头发、中国的蚕桑和丝绸、来自英国曼彻斯特的布匹、布鲁塞尔的别针和莫斯科的雨鞋、维也纳的亚麻布和波西米亚的铅,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