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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算跌倒了一次,也不应该从此对人生失去信心啊。”翔子小心翼翼地插嘴说道。

圭子突然瞪大了眼睛:“为什么我什么事情也不做就不可以?为什么我闲着无所事事就不可以?你不也一样吗?只要你愿意,靠丈夫挣钱过日子不照样可以吗?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毫无价值呢?难道你有什么可以做的事吗?不做也没关系啊,什么都不用做!”

虽然圭子的语气不紧不慢,却压过了餐厅里所有的嘈杂。翔子似乎悟透了:为什么十五岁的荣利子对这个古怪女人如此执拗不肯放过,既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也不是因为她有什么突出的长处。

“什么都不做……”

翔子不由自主地附和着。什么都不用做——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向自己伸出,将自己朝某个不明所以的深处拽去,那是个安宁而和谐的世界。

“和谁也不相干,谁的眼光也不用在意,什么事都不做,就这么任情随性地飘荡着,就像鱼缸里的鱼一样,感觉特别舒适。对了,你也一样对吧?”

突然,圭子握紧金属勺,抬起眼皮看着翔子,用小勺在冰糕上搅起来。

“你和我一样的对吧?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人生充满艰辛。你也从心底害怕麻烦,不愿为了别人而活,也不会凭空想象,不愿意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费力气去努力对吧?我也是。”

“不是的。”翔子舔着干燥的嘴唇说道。为什么要点可乐?这会儿手指都感觉凉透了。

“哦,我知道。我经常在街上看到你,你总是走进到处都有而且毫无差别的快餐店或连锁便利店,目光空虚,不知道在看什么——可能什么都没看。”

这点和父亲一个样儿。翔子有点儿相信,父亲很孤寂,尽管有时候觉得他无聊又没出息。说不定,父亲对这样的人生感到很满足,自发地企求这样的人生呢?也许对父亲来说,这就是幸福。自己的真正愿望大概也是,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任情随性地飘荡吧,不想为了别人而动脑筋,为了别人而工作。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一个人生活。这才是她的真实愿望。

常常什么事情都没做却感觉十分疲惫,这种感觉近来尤其明显。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令自己身心疲惫的事,也许是因为事情从来东京之前就搞错了吧。是的,从一出生开始,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麻烦,各种传统仪式活动和各种喜庆活动让人心烦,记住别人的名字让人心烦,按照约定时间前往约定场所做某事让人心烦,认认真真写字不要出错也让人心烦。参加工作不久,有一次忘记转告同事一句话,结果造成发货出错,被前辈狠狠批评了一通,但是没过多久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其实并非工作能力低下,而是翔子打心底觉得认真过好每一天,在工作中一天天成长起来本身就让人心烦无比。当她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开始严格自我约束、自我要求,总算渐渐融入这个社会的时候,身体却出了毛病。现在彻底明白了,自己潜意识中的真实愿望原来是什么都不想做。

——圭子小姐的眼神真像条死鱼一样啊。

翔子心里暗暗想着,忽然感觉胸口发凉,于是急慌慌地起身:“啊,我得走了,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儿事情……”

圭子没有责怪,只轻轻说了声:“是吗?”便继续拿小勺在冰糕上搅来搅去。

翔子将自己那份可乐的钱放在桌上,然后逃也似的疾步走出餐厅。十月轻寒的夜晚十分舒爽。头顶上的轻轨电车轰隆隆驶过,翔子这才回过神儿来,她加快脚步,匆匆地穿过高架桥,一直走回商店街才一个深呼吸,松了口气。

看来荣利子的确是个瘟神,最好还是和她保持距离,假如继续来往很可能会变成圭子那样——精神萎靡,神思恍惚,简直像个废人。荣利子是个能将人逼至溃灭的天才。

手机的短信接收音似乎响了一下。翔子掏出手机,原来是“吉赛尔”的桥本君发来的。桥本邀约翔子一同去品川看电影的短信还一直保存着没删,好像应该回复他一下,不然怪可怜的。自己对桥本君没有什么非分的念头,但一同去看场电影换换心情也许不是件坏事。

不怕,自己和圭子不一样,除了丈夫,自己还有像桥本君这样的大男孩倾慕。更重要的是,自己拥有博客,拥有读者,有那么多的人在支持、鼓励着自己,只要将读者放在重要位置,自己的人生就不会误入歧途,只要活在读者的视线中,自己的人生就不会虚度,他们就是自己的制动器,他们就是自己的避风港,他们会将自己打磨成一个真正的人。

想到这里,翔子感觉呼吸轻松了一些,她加大了步伐,拐进一家超市,准备买些色彩各异的新鲜蔬果,明天做一顿色香味俱佳的家庭餐,可以放到博客中晒一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