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尾声(第4/6页)

“你对将军讲了些啥呀?”戈尔东问。“要是能说,再讲给我们听听。”

“这有啥,可以嘛。”

于是她讲了一个可怕的故事。

“我真有好讲的呢。人家说我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许是别人说的,也许是我自己心里记得的。我尽听人说,我妈妈拉拉·科马罗娃是一个逃到白色蒙古的俄国部长科马罗夫同志的妻子。不是我父亲,肯定不是我亲生的父亲。自然了,我是个没念过书的姑娘,没爹没妈长大的,你们也许觉得我讲的可笑,可我是有啥说啥。你们应该替我想一想。

“就是这样。下边我要讲的事,发生在克鲁申以南,西伯利亚的另一头,哥萨克那边,靠近中国边境。咱们的人,就是我们的红军,快打到白军主要城市的时候,这个科马罗夫把妈妈和他们一家人送上专车,下令开车。要知道妈妈吓得离开他们一步也不敢动。

“可是科马罗夫根本不知道我,不知道世上有我这么个人。妈妈离家很久生下了我,生怕有谁把这事告诉了他。他特别不喜欢有孩子,又喊又跳,说一有孩子家里又脏又吵,我可受不了。

“就这么着,等红军快到了,妈妈派人叫守卫的老婆玛尔法到纳戈尔错车站去。那离城里有三站路。我这就解释一下。最先是尼卓站,下一个是纳戈尔错车站,最后是萨姆松山口。我现在这么想,妈妈怎么会认识玛尔法呢?大概玛尔法在城里卖过青菜,送过牛奶。就是这样。

“我往下说。看来,这一段有些事我不知道。我想当时妈妈是受了骗,对她说了瞎话。许是对她说只寄放一段时间,等上两天,混乱局面一过就好了。当时不会说永远把孩子交给别人抚养。妈妈绝不会同意把亲生的孩子交出去。

“当然,孩子总是孩子嘛。当时对我说,来,到婶婶跟前来,婶婶给你点心吃,婶婶可好啦,别怕她。可后来我大哭大闹,孩子心里那份难过,现在真是不敢回想。我曾经想上吊,还差一点发了疯。那时我还小嘛,确实,玛尔法得到了抚养我的钱,挺多的钱。

“铁路线上守卫的家是很富裕的。有牛有马,各种家禽不用说了;菜园外面没人种的地,要多少有多少。自然还有白住的房子。路线旁边有一个公家的守卫室。火车从家乡那边来,要慢慢地上坡,使劲才上得来。可要从我们拉谢雅开出,就飞快地滑下去,非得拉闸不可。秋天树林秃了,下面的纳戈尔错车站看得一清二楚。

“瓦西里叔叔嘛,我照乡下习惯叫他爹,倒是个快活善良的好人,就是太爱相信别人,一喝醉了就把自家的什么事全说出来。不论遇到谁,非把心都掏出来不可。

“可对玛尔法,我从来都叫不出妈妈来。是因为我忘不了亲生妈妈呢还是为别的,我说不上来;只是这个玛尔法婶婶非常吓人。就这样,我一直叫她玛尔法婶婶。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是几年。到底几年,我可记不清了。那时我也开始打着小旗去接火车。卸马套呀,牵个牛呀,这对我一点不新鲜。玛尔法婶婶还教我纺线。屋里活计更不用说了。扫地,收拾屋子,做饭,和面,这都不算啥,我全会。啊,我忘了说,我还照看别嘉。我们那个别嘉是细腿,三周岁还躺着不能走路,由我照管着。过了这么多年了,一想到玛尔法婶婶斜眼看我的好腿,身上就吓得起鸡皮疙瘩。她好像要说,为什么我的腿没毛病,最好我是细腿,别让别嘉细腿,好像是我把别嘉弄成这样子的。你们想想,世上就有这样的狠毒心肠。

“你们再往下听。这还是小意思。我往下一讲,你们准要吓得叫起来。

“那是新经济政策时期,一千卢布也顶不了什么用。瓦西里在下面把奶牛卖了,得了两布袋钱。他喝了酒,就到纳戈尔错车站上到处吹他这笔财富。

“我记得那是秋天一个刮风的日子。大风掀起房顶,刮倒了人;机车爬不了坡,因为是顶风。我见一个流浪的老太婆从上面走来,风吹得裙子和头巾直响。

“流浪人一边走一边哀叫,手捂着肚子,到门上来求宿。把她扶到长椅上,她哎哟哎哟地叫唤,说肚子疼得受不了,这回可要死了。说着就央求把她送医院去,她会给钱的,不怕破费。我爹套上了叫乌达的马,把老太婆放到车上,就往县医院送,从我们那条铁路旁一直走,得有十五里路。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我们和玛尔法婶婶躺下睡了,忽听乌达在窗下嘶叫,马车进了院子。这趟回来得也太早了。玛尔法婶婶点着灯,披上衣服,没等我爹敲门就拉开了门栓。

“拉开门栓一看,根本不是我爹,门坎上站了一个生人,又黑又可怕。他说:‘卖牛的钱在哪儿,指给我看。我在林子里把你丈夫宰了,你这妇人要是说出钱放在哪儿,我就饶你一命。要是不说,你自己也明白,可别怪我。最好别和我蘑菇。我可没工夫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