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尾声(第3/6页)

“我知道你说的哪种人。恐怕是这样。我倒没注意。”

“丹尼娅的姓太难听了,叫什么乌夫列杰娃。这起码不像姓氏,是编造出来的。你说呢?”

“她自己解释过嘛。她是没人管的孩子,不知爹妈是谁。大概在俄罗斯中部某个地方,语言还比较干净地道,就叫她无父娃,意思是没有父亲。街上居民不懂这意思,又全凭耳朵记音,往往把人的姓名篡改了,于是叫成现在这个样子。”

戈尔东和杜多罗夫夜宿切尔恩长谈之后不久,来到遭受严重破坏的卡拉切夫市。他俩追赶自己的军部,在这里遇上了这个军的一些后续部队,主力部队已经过去。

炎热的秋季里,已有一个多月一直是晴朗平和的天气。奥勒尔和勃良斯克之间的布雷恩地区,是个美好的地方。无云的蓝天下,肥沃的黑土在阳光下闪烁着咖啡的颜色。

一条笔直的中心大街穿过城市,同乡间大道联接起来。大街的一侧,屋倒房塌,被手雷炸成一堆堆瓦砾;果园也夷为平地,树木被掀起、炸裂、烧焦。另一侧则是一片荒地,也许从前城市未被毁坏时,盖的房屋就很少;这一侧火灾不重,弹痕也少,因为可烧可炸的东西屈指可数。

原来建筑较多的一侧,无家可归的居民在灰烬中转悠,翻掘,然后把从各处搜寻出的东西集中到一起。另一些人匆匆给自家挖地屋,削下一层层土皮,准备用草土盖屋顶。

对面房屋稀少的一侧,搭起了白色帐篷,摆着卡车和骑兵的带篷车,这是第二梯队的各种机关。还有脱离了师司令部的野战医院,各类车库、军需部门、粮库下属的各部分;它们走迷了路,乱成一团,正在互相寻找。从补充连来的瘦弱的半大孩子,戴着船形帽,背着沉重的灰色大衣卷;脸庞枯瘦,一片土色,闹痢疾拉得贫血。他们在这儿出恭,又在这儿凑合着坐下吃饭,然后睡一觉又继续西行。

这个一半被夷平的城市,远处埋有定时炸弹的地方,还在起火,还在爆炸。在果园里挖土的人们,不时停下活儿,因为感到了脚下大地的颤抖。他们直起腰,手撑着铁锹把,转过头去望那发生爆炸的地方;一看就停工休息很久。

在那里,掀到空中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像灰色的、黑色的、红砖色的、烟火缭绕的云彩,奔向高空,开始很似烟柱和喷泉,后来混成懒洋洋的沉重的一片。这些东西渐渐散开来,似乎成了帽缨,然后沉落到地面。挖土的人们重又干起活来。

在房屋稀少的一侧,有一块地方四周围了一圈树丛,中间几株老树把这片土地遮得严严实实。这块绿地和四周区别得一清二楚,像上了顶的一个独院,矗立在凉爽的暮色里。

就在这个地方,管理员丹尼娅同两三个战友,几个凑上来的同路人,还有戈尔东和杜多罗夫,从清早就等一辆卡车。它是来接丹尼娅和连队托她带的物品的。东西分装在几个口袋里,在地上堆起一个小山。丹尼娅守护着口袋,一步也不离开。别人同样站在附近,害怕车来时错过了离开这里的机会。

他们已经等了五个多小时。人们无事可做,就听这个爱说话、见识广的姑娘滔滔不绝地讲话。她刚刚讲完自己见到日瓦戈少将的情形。

“当然喽。就是昨天。把我带到了将军那里。那是日瓦戈少将。他路过这里,了解赫里斯季娜的情况,问这问那的。要找亲眼见过她的证人。人们就提起我,说是她的朋友。他让人唤我去,我就去了,到了他那儿。这人一点都不可怕,和平常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吊眼角,黑脸膛。我把知道的全说了。他听完说谢谢你。又问我是哪里人,姓什么。我当然只能支支吾吾。有啥好显摆的?是个孤儿嘛。反正没啥好说的,你们想一想,除了教养院,就是到处流浪。他可不干,对我说,你全讲出来,别不好意思,有什么可难为情的。我开始害怕,只是三言两语,后来越讲越多。他总是点头,我的胆也壮了。要说讲,我是有东西好讲的。你们要是听了不会相信的,非说我瞎编不成。他也是这样。我一讲完,他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他说,你看,这真是奇迹。这样吧,我现在没有时间。我没想到会听见这些情况。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这里还有些事要打听明白,还有些细节。说不定我还要当你的叔叔呢,收你做将军的侄女。还得送你去大学读书,随便上哪个学校,看你的愿望了。这都是真的。你们看这是多有趣的玩笑呀。”

这时来了一辆马车,空车身长长的,车帮高高的,很像波兰和俄罗斯西部运干草的大车。车上套了两匹马,由一名骑兵车队的战士赶着。他赶车进了这块绿地,从车沿跳下,就去卸马套。除了丹尼娅和几个士兵,其余的人都围了上去,求驭手别卸车,把他们送到要去的地方,当然不会让他白跑。战士不肯答应,因为他无权支配这车马,只能按拿到的单据办事。他卸车后把马牵走,再也没回来。坐在地上的人都站起来,挪到空车板上坐下。马车一来,人人同战士交涉,打断了丹尼娅的故事,这时她又继续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