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重返瓦雷基诺(第6/19页)

他向往晚上的工作,倒并无什么重大的目的。一种普通的写字欲望,对笔墨、对写作的倾心,控制了他。

他想胡乱涂点什么。开始他也只能满足于回忆和记述还没有记下来的某些往事,目的在于恢复因闲置而生疏、一时沉寂的才能。之后,他期望和拉拉在这里多留些时日,有足够的时间写点新的有分量的东西。

“你忙着吗?在干什么呢?”

“一直在烧炉火。有事吗?”

“把洗衣木盆给我。”

“要这样烧法,劈柴只够三天。得到过去我们日瓦戈家的柴棚去一趟,看那里是不是还有。要是还不少,我去几趟,把它们拖回来。明天就干这件事,你要木盆?你看,好像在哪儿看到了,可记不得了,真是怪事。”

“我也是。在哪儿看见了,可又忘了。一定摆得不是地方,所以才容易忘。随它去吧。别忘了,我可热了不少的水,准备打扫房子。剩下的我洗洗自己和卡坚卡的衣服。你把自己的脏衣服也一起给我。晚上等收拾完了,商量好最近的计划,咱们睡觉前都洗个澡。”

“我马上把内衣拿来。谢谢了。柜子和重东西,我都按你说的从墙旁挪开了。”

“好啦。没有木盆,我就用洗碗盆涮衣服吧。只是有油腻,得把盆边上的油腻洗净。”

“等炉火着旺了我关上炉门再去收拾剩下的抽屉。写字台和衣柜里,找一找就有新发现。有肥皂、火柴、铅笔、纸、文具。桌面上也到处是意想不到的收获,比如盛满煤油的小灯。这不是米利库齐恩家的,我认识。这是从别处拿来的。”

“真是太走运了!多亏了在这儿住过的那位神秘客人。像法国凡尔纳小说里的人物。啊,没什么好说的,确实如此。咱们又闲扯起来,白费工夫,我那桶水可烧开半天了。”

他们忙活起来,手里拿着东西在几间房里出出进进,有时两人撞个满怀或者碰到卡坚卡身上。这女孩站在道上,妨碍大人走路。她在屋子里一会上这儿,一会上那儿,妨碍打扫屋子。大人说她,她还噘嘴。孩子冻得难受,一个劲儿喊冷。

“现在的孩子多可怜呀,成了我们这种茨冈生涯的牺牲品,小小年纪,就毫无怨言地同我们一起流浪。”日瓦戈医生这样想,嘴里却说道:

“啊,亲爱的,对不起。别缩着脖子。你是瞎说,撒娇吧。哪会冷,火炉全烧红了。”

“炉子也许暖和了,可我冷。”

“那你忍耐一下,卡坚卡!晚上我再把它烧得通红通红的。妈妈说还要给你好好洗个澡,听见了吧?现在先给你这个,接着啊。”他说着把米库利齐恩家的旧玩具从冰冷的贮藏室取来堆了一堆,有完整的有弄坏的,有小砖块有积木,有车厢有机车,有打成方格的、出了图的编了号的硬纸片——那是玩筹码和骰子时用的。

“你怎么这样呀,尤拉·安德烈耶维奇。”卡坚卡像个大人似的抱怨说。“这都是别人的。又是小孩子玩的。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可没过一分钟,她就在地毯中央舒舒服服坐好,各式各样的玩具在她手下全都变成了盖房的材料。卡坚卡用这些材料给从城里带来的玩具娃娃宁卡盖好一幢房子。这住房比起她随大人轮番借住的别家房舍,似乎还更合理,更能住得长久。

“瞧,她的这种持家的本能,那么迷恋小窝,井井有条,无论什么也改变不了。”拉拉从厨房望着玩耍的女儿说。“孩子是真诚的,不怕难为情,也不怕说出实话。可我们怕显得落后,就宁可出卖最珍贵的东西,夸赞令人讨厌的东西,附和我们并不理解的东西。”

“木盆找到了。”日瓦戈医生拿着木盆,从昏暗的走廊进了屋里,插嘴说。“的确放得不是地方。看样子,从秋天起木盆就放到漏雨的天花板下面了。”

拉拉动用储备食物,一次做好了三天的午饭。这顿午餐空前地丰盛,有一道土豆汤和一道羊肉炸土豆。卡坚卡吃了还想吃,怎么也吃不够,又是笑又是淘气。后来吃饱了,身上热得发困,倒在沙发上盖着妈妈的羊毛花毯,进入甜蜜的梦乡。

拉拉由于守着炉火,感到劳累,出了身汗,和女儿一样昏昏欲睡;同时又很得意自己的烹饪杰作。她没急着收拾餐桌,却坐下来歇口气。看到孩子确已睡熟,她倚在桌上,一只手托着脑袋说:

“我绝不怕累,而且觉得这是一种幸福,只是要让我知道这不是白做,能够达到某种目的。你应该每时每刻提醒我,我们来这儿为的是两人能守在一起。你常给我鼓鼓劲,别让我清醒过来。因为严格地说,如果冷静地看看我们的所做所为,那我们是在干些啥呀?闯进别人住宅,破门而入,住到里面,还总是匆匆忙忙,为的是视而不见:这并不是生活,而是演戏;不是认真对事,而是像孩子们爱说的——‘闹着玩’;是一出令人发笑的木偶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