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重返瓦雷基诺(第5/19页)

时过正午,到日落本来还很早呢,可冬日的假象令人觉得马上要黑天。所以,日瓦戈狠狠地抽打起黄马来。马儿箭似的飞奔。雪橇像只小船上下起伏,贴着崎岖的大道穿行,卡坚卡和拉拉穿着皮大衣,行动很不便。遇上坑洼和路面两侧不平,她俩从雪橇这头滚到那头,像两个转动不灵的大布袋陷到草垛里,一边大呼小叫,咯咯笑得肚子疼。偶尔医生为了戏谑,故意把雪橇底下一根滑铁拉进路旁的雪堆里,雪橇侧翻倒但毫无伤害地把拉拉和卡坚卡甩到雪里。他自己拉起缰绳走上几步,让黄马停下,扶正雪橇。拉拉和卡坚卡捶他两下,抖抖身子,又好笑又好气地坐进雪橇里去。

“我要指给你们看,我被游击队劫走的地方。”离城相当远之后,日瓦戈医生说道。可是他没有做到。因为周围只是一片光秃的冬林,死般的寂静,空荡无物,简直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过不久他喊道:“就是这儿。”其实他是把路边田里第一根钉着莫罗和韦钦金广告牌的路标,误认成林子里的第二根路标,他是在那儿被抓走的。可当他们进入萨克明岔口旁的林丛,驰过仍在原地的第二根路标时,他竟没有认出来。眼前闪烁的是浓霜织成的白网,霜把林子染成了银色,其中又泛着黑点。这样,第二根路标便没被发现。

驰进瓦雷基诺时,天色还亮。他们停到日瓦戈原来的住房前面,因为它最靠近大道,米库利齐恩的家要远些。过一会儿天就该黑了,他们匆匆闯进房去,好像是来打劫。房里已经昏暗不清。毁坏遭劫的情形,日瓦戈匆忙间只看到一半。家具有一部分还完好如初。瓦雷基诺空荡无人,没有人再来破坏了。家里的财物,日瓦戈丝毫也没找见。家人离去时他不在,所以也不知道他们带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这时听拉拉说道:

“得快点啦。天马上就要黑了,没工夫再琢磨。要住这儿,就得把马拉进柴棚去,吃的拿到走廊上,我们到这间屋里。不过我反对留在这儿。这事我们已经谈了不少。你会很难过,我也就会很难过。这是你们的卧室吗?不,是孩子住的。这是你儿子的小床。卡坚卡睡太小了。可是窗户都完整,墙壁和天花板没有缝隙。再说,有个很好的火炉,上次来时我就赞叹不已,如果你坚持要住在这儿,尽管我不同意,可是我会立即脱下大衣马上开始安置。头一件事就是生火。生火,生火,还是生火!开始这一天一夜,要不停地烧。你是怎么啦,我亲爱的?你怎么不回答?”

“等一等,没什么。请原谅我。不,你知道吗?最好还是去看看米库利齐恩家住的房子吧。”

他们又向前驶去。

米库利齐恩家房子的门栓上挂了把锁。日瓦戈撬了好久,才连锁带门栓螺丝、木屑一起拔掉。像刚才一样,他们又是一拥而入,也不脱衣服,穿着皮大衣和毡靴,戴着皮帽,就往里屋走。

惹人注目的,首先是房中一些角落里物品摆得井井有条,米库利齐恩的书房就是如此。这里有人来住过,而且是不久以前。能是谁呢?如果是这家的主人们,或者是其中的一个人,那么人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大门上不用暗锁,却加了一把挂锁?再说,要是主人们在这儿常住,应该打扫整套房子,不该只整理一部分。这些迹象告诉刚闯入这儿的日瓦戈和拉拉住在这儿的不是米库利齐恩家人。那可是谁呢?情况不明并没使日瓦戈医生和拉拉感到不安。他们不想再多费思量。如今,遗弃不管、被人盗得半空的住宅,还不比比皆是。受到追捕而隐藏起来的人,也不在少数。“定是某个被追踪的白军军官。”两人不约而同地这么想,“他要来了,也可以相处,可以商量嘛。”

同前次一样,日瓦戈愣愣地站在房门口,为窗旁那张宽大舒适的写字台惊叹不已。他又一次想到,如此整齐幽雅的环境,一定会唤起人们从事坚韧而富有成效的工作的愿望。

在米库利齐恩院里的杂用房中,紧贴着柴棚盖了一个马厩,门上插着销子。日瓦戈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形。为了不耽误时间,他决定头一夜把马拴到没上锁、容易打开的柴棚里。他给黑鬃黄马卸下套,等牲口收了汗,用井里打上来的水给它饮了。日瓦戈打算从雪橇上拿些草喂它,可是料草被人压成了粉屑,已经无法喂马。幸好在柴棚和马厩上面的料草棚里、贴墙根和角落里还存有足够的草料。

夜里他们和衣而卧,上面压着皮大衣,睡得很沉,很香甜,十分惬意,好像奔跑打闹了一整天的孩子。

大家起身之后,日瓦戈从清早就不断探头去看看那张诱人的写字台。想坐下写点什么,手都发痒了。但这个权利他给自己留到晚上,等拉拉和卡坚卡就寝之后再用。在这之前,哪怕只收拾出来两间屋子,活儿也足够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