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抵达(第4/9页)

“没有。”

“那就不必讲它了,这样听起来也没劲儿。那您从车厢里往外观赏石子大路,也没啥意思啦。大路妙在哪呢?现在那里有游击活动。什么是游击队?这是国内战争的骨干主力。这支力量由两个方面组成:担负革命领导责任的政治组织和战败后拒绝服从旧政权的基层士兵。这两个方面一结合,便形成了游击武装。它的成分是很杂的,基本上是中农。但除中农外,您什么人都见得到。这里面有贫农,有免去教衔的僧侣,有同父辈对阵的富农子弟。还有思想上的无政府主义者,没有身份证的叫花子,被撵出中学的超龄的浪荡青年,也有奥德俘虏,因得到获释返国的保证才参加进来的。就是这样一支成千上万的人民军队的一个部分,称作‘绿林兄弟’,由绿林兄弟中一位同志指挥,也就是利夫卡,利韦里,是阿韦尔基·斯捷潘诺维奇·米库利齐恩的儿子。”

“您说什么?”

“就是这样。我再往下讲。妻子死后,米库利齐恩续了弦。第二个妻子叶莲娜·普罗克洛夫娜是个中学生,刚毕业就成了亲。她天生幼稚,却也有点存心装作幼稚;她年纪轻轻,却还要往年轻里打扮。装着这种样子叽叽喳喳,喋喋不休,像个天真的小傻瓜,又像地里的百灵鸟。她一见到你,就开始考你。‘苏沃洛夫是哪一年诞生的?’‘列举一下三角形全等的各种情形。’考住了你,弄得你下不来台,她可兴高采烈了。再过几个小时,你会亲眼看到她,可以检验我的描写对不对。

“她那丈夫也有自己的怪毛病:成天咬个烟斗,爱拽几个斯拉夫古词语,什么‘毫无顾忌’,‘乃由此故’。他本该到海上去显身手,大学念的是造船。这种专业特点只留在了表面上,留在了习惯里。好刮胡子,整天价烟斗不离嘴,谈话从牙缝往外挤,倒很和气,慢条斯理的。他像一般吸烟人那样翘着下巴,灰色眼睛冷冷的。还有一个细节差点忘了说,他是社会革命党人,被边区选为代表参加立法会议。”

“可这一点非常重要呀。这么说父子两人针锋相对。是政敌吗?”

“看起来自然是,可实际上原始林并不同瓦雷基诺作对。还是往下说吧。东采夫家剩下的姑娘,就是阿韦尔基·斯捷潘诺维奇的妻妹,至今还都在尤里亚京,待字未嫁。时代变了,姑娘们也变了。

“剩下的年纪最长的阿芙多季娅,是市阅览室的图书管理员。她是位皮肤黝黑的俊小姐,非常腼腆,无缘无故就两颊绯红,像枝芍药。阅览室里鸦雀无声,她一患上慢性伤风,能连续打二十个喷嚏,窘得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可又有什么办法,她这是神经质所致。

“第二个是格拉菲娅,姊妹里最出众的。这姑娘很厉害,能干活,对什么劳动全不厌恶,人们异口同声,都说绿林游击队长利夫卡像他这位姨妈。人家刚刚看到她在裁缝店干活或是在织袜子,一转眼工夫她又成了理发师。你注意了吗?在尤里亚京铁路上一个扳道女工朝咱们挥拳头。我当时心里琢磨,真想不到,格拉菲娅上铁路干护路工来了。后来想大概不是她,因为那人太老了。

“小女儿谢拉菲玛,家里最受累的人。她是个有学问的姑娘,十分渊博,研究过哲学,喜欢诗。可在革命的年头,受到普遍高涨的情绪、街头集会、广场演说等等的影响,竟发了疯,陷入宗教的癫狂。姐姐们一去上班就锁上门,可她从窗子里跳出,沿街招手;聚来了行人,她就宣传基督要二次降世,人世到了末日。哎呀,我讲起来没个完,就到站了。你们在下一站下车,准备一下吧。”

等安菲姆·叶菲莫维奇下了车,冬尼娅说:

“我不知道你怎么看这件事,但我觉得是命运使我们同这人相逢。我感到他在我们的生活里会起某种恩人的作用。”

“非常可能,冬尼娅。不过我不太喜欢人们认出你和外祖父长得相似,不太喜欢这里都记得你外祖父。就连斯特列尔尼科夫听到我说瓦雷基诺时,也忿忿地插了一句:‘是瓦雷基诺克吕格尔的工厂吗?你们别是他的亲戚吧?不是他的继承人吧?’”

“我担心在这儿咱们比在莫斯科更显眼,离开那里为的就是不惹人注意。

“当然,现在是木已成舟,后悔也无益于事。最好是不抛头露面,隐蔽起来,遇事谨慎些。总之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把咱们的人叫起来吧,装好东西,扎紧皮带,准备下车。”

冬尼娅站在泥炭车站月台上,一遍又一遍地数人和行李,生怕把什么忘在车厢里。她感觉到脚下是站台上踩实了的沙土,可心里仍在怕坐过了站,耳朵里还是火车飞驶的轰响,尽管眼睛看见列车确实停在月台上不动。这些使她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什么也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