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旅途(第5/18页)

“哪一个?”

“就是脸上没有毛的那个,走着还笑呢!”

“那个衣袖破了的?”

“就是,就是,抓住他,不要脸的东西!”

“就是那个袖子上有补丁的?”

“就是,就是,哎呀,我的上帝,我被人抢了!”

“出什么事了?”

“吃了老太太的馅饼和牛奶,吃饱喝足就溜了。老太太正哭呢。”

“这可不行,该逮住他。”

“你去逮他试试。全身上下都是武装带和子弹。他还要抓你呢。”

第十四节货车里也有几个去劳动营的人,由押送兵沃罗纽克管着。这里面有三个劳工显得很特别,被抓原因都不一样。一个是过去彼得格勒官办酒店的会计普罗霍尔·哈里托诺维奇·普里图利耶夫,车上的人都叫他出纳;一个是十六岁的瓦夏·布雷金,小五金商店的学徒;还有一个是白发苍苍的合作主义革命分子科斯托耶德·阿穆尔斯基,革命前被判过各种劳役,如今在新时代又跻身新劳工队伍。

他们初来时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七拼八凑抓来的。上了路他们才慢慢熟悉。在路上他们从相互的交谈中才知道,出纳员普里图利耶夫和商店学徒瓦夏是同乡,都是维亚特卡人,再过一会儿,这趟火车就要路过那里。

普里图利耶夫是马尔梅日市人,个子不高,平头,一脸麻子,模样丑陋不堪。灰上衣紧绷在身上,腋下汗湿得黑乎乎的,像女人的长裙背心裹着丰满的胸部。他少言寡语活似一座石雕,常常几个小时坐着沉思,不停抠着雀斑手上的肉疣,直到抠出血才罢。肉疣已开始化脓。

去年秋天,他从涅瓦大街走到铸造大街路口时,正好遇上街头搜捕。要他出示证件。他持有的是非劳动者四类粮卡。拿这张卡他什么东西也没领到过。可这次就因为这张粮卡,他被拘捕了,和以同样理由从街上抓去的许多人一起送到了军营。他们这一批人,原来说是要派去沃洛格达,途中又折回来经过莫斯科开去东部战线。在阿尔汉格尔斯克挖战壕的那批劳工,开始也是这么被送去战场的。

普里图利耶夫的妻子在卢加,战前在去彼得堡之前,他在那里工作。妻子听说他被抓的消息后,立即赶到沃洛格达去找他,想把他从劳动营里弄出来。但是这支劳动队正好和她走岔了方向,她白忙了一场。以后更没法找到他了。

普里图利耶夫在彼得堡与佩拉盖娅·尼洛夫娜·季娅古诺娃同居。当巡逻队在涅瓦大街路口截住他时,正好他刚和她分手,准备到另一条街上去办事,他还远远望见她的背影在铸造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逐渐消失。

这位季娅古诺娃体态丰盈,很有风度,一双手很漂亮,还梳着一条大辫子。她不时深深叹着气,把辫子时而从左肩、时而从右肩甩到胸前。她是自愿来车上陪送普里图利耶夫的。

真奇怪,这个泥塑木雕似的普里图利耶夫究竟有什么值得女人动情的呢?就在这趟列车靠前些的一节车厢里,还有普里图利耶夫的另一个相好,不知她是怎么上的车。她叫奥格雷兹科娃,是个纤瘦的浅发姑娘。季娅古诺娃骂她是“臭鼻孔”和“骚货”,还有别的更难听的叫法。

这两个冤家对头一触即发,所以相互尽量躲着不见面。奥格雷兹科娃从不上这边的车厢来。真叫人猜不透,她究竟用什么办法去会她的心上人?也许,当全体乘客下车给机车搬煤和劈柴的时候,她从远处望望他,这样便心满意足了吧。

十一

瓦夏的来历又和他们不同。他父亲在战场上被打死。母亲让瓦夏从乡下去彼得堡舅舅那里学手艺。

瓦夏的舅舅在阿普拉克辛市场开小五金铺。冬天他被叫到苏维埃去问话,走错了门,进了隔壁的单位,这正巧是劳工委员会接收站。屋里满处是人。等传唤的人数够了,红军战士就把他们围起来,押解去谢苗诺夫军营过夜,第二天早上又押到车站去了沃洛格达。

大批居民被捕的消息在城里不胫而走。第二天,许多家属都跑到车站来与亲人告别。瓦夏和他的舅妈也来找舅舅。

在车站上,舅舅求卫兵放他到栏杆外去会会妻子——这个卫兵就是现在十四节车厢押送劳工的沃罗纽克。沃罗纽克想,谁能担保他一定回来呢,就不让他走。舅舅和舅妈就把侄儿作抵押。沃罗纽克放了他舅舅,把瓦夏圈进了围栏。可舅舅和舅妈再也没有回来。

原来这是场骗局,受骗上当的瓦夏放声大哭。他跪在沃罗纽克脚下,吻他的手,哀求放他走,但毫无用处。押解兵说什么也不放,倒并不是他心肠硬,因为当时时局动乱,军纪十分严厉,押解兵要确保押送人数与花名册上人数相等,不然自己要掉脑袋。这样瓦夏就进了劳工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