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莫斯科的日子(第3/17页)

“对,我们要买一个。冬尼娅,你想得真周到!可是我还想着尼古拉舅舅这件事呢!你看,真没想到!”

“我有个这样的打算:二楼一侧留出一块地方;咱们和爸爸、萨沙、纽莎在那里占它两三间房,一定要互相联通的。这样就和其他房间完全隔开来,堵死,就像大街上独门独院一样。中间的屋里,摆上那么一个火炉,烟囱走气窗出去。洗衣、做饭、吃饭、会客都在这间房里,这样炉火就能充分利用了。上帝保佑,也许这样我们能熬过一冬天。”

“怎么能熬不过呢,当然熬得过冬天。这毫无疑问。你的计划太好了。好样的。这样吧,为了祝贺你的计划被采纳,咱们吃顿烤鸭,再请舅舅来我们的新居。”

“太妙了。让戈尔东带些酒精来。他能在实验室弄到。现在看看房间吧。这间就是我刚才说的。选得可以吧,不错吧?你把手提箱放下,下去把网篮拿上来。除了舅舅和戈尔东,还可以请杜多罗夫和施莱辛格。不反对吧?你还记得洗澡间在哪儿吧?洒上点消毒药水。我这就去萨沙那儿,让纽莎下楼去。等我弄好了,就叫你。”

到莫斯科后,他最感新奇的,就是这个小男孩。萨沙刚出生,日瓦戈就应征入伍了,对儿子能有什么印象呢?

入伍以后,一天日瓦戈在出发之前去医院看望冬尼娅。他到那儿正赶上婴儿喂奶,没放他进去。他坐在外厅等着。产妇室在顶头,妈妈们靠墙躺在那里。有一条走廊通到婴儿室。这时走廊上响起婴儿尖细的啼哭,大约十个到十五个婴儿一起哭叫着。护士们每人左边抱一个,右边抱一个,像挟两大包东西似的,送去让母亲喂奶。她们走得很快,生怕襁褓中的婴儿着凉。

“哇,哇!”小娃娃们的哭声丝毫不带感情,他们齐声哇哇,唱着同一个调,仿佛这是他们应尽的义务。只有一个孩子的声音与众不同。他也是哇哇哭,听起来也毫无痛苦,但并不是为了尽什么义务;他的声音低沉、郁闷而不满。

当时,日瓦戈已经决定给儿子取名萨沙,以此表示对岳父亚历山大的尊敬。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低声哭叫的正是他的孩子,因为这哭声有个性,预示着他未来的性格和命运,这哭声包含着孩子名字萨沙——亚历山大的特色。日瓦戈真猜对了。这个孩子确实就是小萨沙。这是他对儿子的头一个印象。

以后日瓦戈对儿子的印象,主要来自冬尼娅寄给他的一些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活泼可爱的胖娃娃,大大的脑袋,噘着一张小嘴,笨拙地弯着腿站在铺开的被子上,他举起两只小手,好像就要蹲下去跳舞。那时他才一岁,刚开始学步;现在已经两岁,开始咿呀学语了。

日瓦戈提起箱子放在靠窗的牌桌上,解开箱上的皮带。这房间过去派什么用来着?日瓦戈认不出来了。看来,冬尼娅已经换过家具,或者又重新糊了墙纸。

日瓦戈打开皮箱,准备取出刮脸用具。从窗户望出去,前面正好是教堂钟楼,圆柱之间升起了一轮皎洁的满月。月光洒在打开的箱子上,照在上面的衣服、书籍和梳洗用品上,屋里的光线一变,日瓦戈又认出了这房间。

这是已故的安娜·伊万诺夫娜的储藏室,过去用来堆放坏了的桌椅和没有用的旧办公用具。这儿有她娘家的家传文案、夏天收藏冬衣的大木箱。安娜·伊万诺夫娜在世时,房间四角里东西一直堆到天花板,一般不让人进去。但每逢大节日,小客人来得特别多,就可以在楼上到处跑、跳、淘气,于是贮藏室也开放。孩子们在那里扮强盗,藏在桌子底下,用烧焦的软木塞涂个大黑脸,穿上化装舞会的衣服。

日瓦戈站了一会儿,回忆着儿时的情景,然后他又下楼去,到一层前厅把网篮拿上来。

厨房里,纽莎正蹲在炉灶前,把野鸭放在一张报纸上褪毛。她是个腼腆、胆小的姑娘。看见日瓦戈提着网篮进来,涨得满脸通红,赶紧站起身来,一边用手掸掉围裙上的鸭毛。她向日瓦戈问了声好,就上去帮忙。日瓦戈回声“谢谢”,说他自己能提。

他刚跨进旧贮藏室,就听见隔壁第二间或第三间屋里妻子在唤他:

“尤拉,你可以进来了!”

他就向萨沙那间屋走去。

现在的儿童室,是过去他和冬尼娅做功课的房间。小床上坐着个孩子,远不像照片上那么漂亮。但却酷似尤拉的母亲,已故的玛丽娅·日瓦戈,几乎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比她死后留下的任何画像都更逼真。

“这是爸爸,这是你的爸爸,给爸爸做个小勾儿看看,”冬尼娅不停地说着,一边放下小床的床栏,可以让日瓦戈搂他,把他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