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可避免的命运(第13/16页)
“你这番话讲得妙极了。”戈尔东打断了他,“现在我要就今天咱们路上所见的事,回答你的话:类似那个哥萨克捉弄可怜的犹太老人的事情,可谓成百上千。当然,这些都是极为下流的举动,对干这类丑事的人无须讲什么道理,应该抽他们的嘴巴。这用不着多说。然而,就整个犹太人的问题来说,是需要探讨的,而其结果会使你感到非常意外。这里我说不出什么新的思想。我的想法,也和你一样,是受你舅舅的影响。
“你会问,什么是民族?是否需要对他百般照顾?也许,并不时刻想着民族,只以自己美好、庄严的事业吸引、带领民族前进,为民族争光,使民族流芳百世,这样的人倒是对民族更为有益?自然,这肯定无疑。那么,基督的时代所谈的民族指的又是什么?这并不简单地指各族人民,而是指受感召、起变化的民族。问题全都在于变化二字上,而不在于对古老原则的矢忠。我们不妨回忆一下《福音书》是怎么说的。第一,《福音书》里没有应该这样或应该那样的肯定断语。《福音书》中只有商量口气的简单天真的建议。它建议说,你们愿意按过去从未有过的崭新的生活方式过活吗?你们希望得到心灵上的愉悦吗?这个建议被人们接受了,影响一直绵延数千年之久。
“《福音书》里说,在上帝的天国里是不能分希腊人和犹太人的。这是否只是说,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呢?不然,《福音书》的主旨并不在此。在这以前的希腊哲人、罗马的道德学家、《旧约》的先知们都已悟出了这个道理。《福音书》要说的是,在天国里的理想的生活方式和交际方式中,没有民族的不同,而只有个性的不同。
“你刚才说,事实如果没有注入内在的含义,是毫无价值的。基督教、个性的神秘——这正是应该注入事实的含义。只有包含了这种内涵,对人来说才有价值。
“咱们也谈到了那些平庸的活动家,他们对整个世界,毫无真知灼见。这类二流水平的人物兴趣狭窄,只热衷于谈论某一民族的问题,首先是受苦受难的某个弱小民族。他们叨唠个没完,通过表示同情来捞取资本。而犹太人就完全是他们的牺牲品。民族意识使犹太人死死地认定:他们必须永远是一个民族,世世代代是一个民族。而许多世纪以来,正是来自这个民族的一股力量,使整个世界摆脱了这一令人感到屈辱的任务。这是多么奇怪呀!这一切怎么会发生呢?这样一个盛节,这样一个摆脱了世俗陋习的成功,这样一次超脱了平庸琐事的腾飞,这一切都发生在犹太人的土地上,用的是他们的语言,属于他们的民族。他们看到了这一切,听到了这一切,怎么又忘记了这一切呢?他们怎么能听任如此无限美好和强大的灵魂离开自己的躯壳呢!他们怎么会认为,在这个灵魂取得了胜利和主宰权的同时,他们自己却变成了失去珍贵的精神力量的一具空壳。他们情愿这样受苦受难,究竟对谁有利呢?多少世纪以来,让全然无辜的老人、妇女、儿童任人嘲弄、宰割,而他们却是那么善良,待人那么真诚——请问是谁需要这样呢?世界各国挥笔写作的爱民之人,为什么竟然如此低能呢?犹太民族的伟大思想家,为什么只满足于运用世界性的悲哀和警策的讥讽这类为人熟知的形式,而没有更大的开拓?为什么这些人为了坚持履行自己的义务,宁愿冒高压蒸气锅爆炸的那种粉身碎骨的危险,而不解散这支奋斗目标不明、又不明不白遭受蹂躏的队伍?他们为什么不说一声:‘醒悟过来吧。够了,再不必这样了。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叫自己是犹太人了。不要聚居一起,各走各的路吧。去和所有的人们住到一起吧。你们是世界上最早的、也是最虔诚的基督教徒。你们之中最卑劣的、意志最薄弱的人,把你们同正义对立起来,而其实代表这正义的恰是你们自己。’”
十三
第二天,日瓦戈回来吃中饭时,对戈尔东说道:
“你总嚷嚷要走,现在出事了吧,非得走了。但并不是你走了什么好运,是敌军又逼上来,我们又挨了揍。这算什么走好运呀!往东的路还能通,西边敌军正在逼近。已经下令让部队的全部医疗单位集中。明天或是后天就要开拔。去哪儿还不清楚。卡尔宾科,戈尔东先生的衣服准是还没洗吧。你总这样。说什么有个女人帮忙,再问仔细些,哪个女人,他自己也说不清,糊里糊涂,这个蠢东西。”
卫生勤务兵卡尔宾科嘟嘟囔囔为自己辩护。戈尔东身上穿的是日瓦戈的衬衫,已经很脏了。现在他要走,又换不下来,觉得很抱歉。日瓦戈没理勤务兵,也不看戈尔东,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