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我正挥霍在委内瑞拉继承的遗产。有些人开口闭口就是我的美丽青春和黑色鬈发;另一些人却骂得我狗血喷头。我又拿起《这里法兰西报》的一期号外,最后再看一遍莱翁·拉巴泰特写我的文章:

“……我们要看着拉斐尔·什勒米洛维奇胡闹到什么时候?这个犹太人,拖着他的神经官能症和癫痫,从勒图凯到昂蒂布角,从拉博尔到艾克斯莱班,还不受惩罚,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最后一次提出这个问题:他这号外国佬,侮辱法兰西的子弟,要一直到什么时候啊?由于这种犹太厄运,就得无休止地洗手,这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在同一家报纸上,巴尔达姆博士也这样辱骂我:

“……什勒米洛维奇?……哼!犹太人街区的烂货,臭气熏天!……毛坑里的大蛆!……什么鸟玩意儿!……黎巴嫩加纳克的流氓!……咚咚咚……嘭嘭嘭!……好好瞧瞧这个讲意第绪语的小白脸!……这个专搞雅利安人小姑娘的淫棍!……完全具有黑人特点,又发育不全!……这个疯狂的阿比西尼亚人,年轻的阔佬!……快来帮忙,把他的下水全掏出来……把他骟了!……让这样一个形象在博士眼前消失……见鬼,干脆把他钉上十字架!……来路不明,可耻的杂种……住国际豪华大酒店的犹太佬!……参加‘海法制造’的放荡聚会!……戛纳!……达沃斯!……卡普里岛和所有人!……极端希伯来式的大杂烩!……让这个受过割礼的花花公子从我们眼前消失!……他那些太巴列式的快艇!……他那些西奈造的领带!……就让他那些雅利安女奴,将他的龟头薅掉!……用她们美丽的小牙齿……让她们用小手抠瞎他的双眼!……他追击哈里发!……反对基督教后宫!……快呀!……快呀!……拒绝舔他的睾丸!……拒绝向他做媚态换取美元!……你们要解放出来!……勇敢些,《马德隆》1!……否则的话,这位博士就要泪流满面!……就要憔悴衰竭!……天大的不公啊!……犹太法庭的阴谋!……就是想要博士的命!……请相信我!……

红衣主教会议!……罗斯柴尔德银行!……安特卫普的卡恩!……什勒米洛维奇!……女孩子们,快帮帮巴尔达姆!……救命啊!……”

*

博士不肯饶恕我的事,就是我从卡普里岛给他寄去了我的文稿:《揭下面具的巴尔达姆》。我在这篇研究文章中透露,我还是十四岁犹太少年的时候,一口气读完《巴尔达姆游记》和《路易—费迪南的童年》,简直赞叹不已。我没有避而不谈他那些反犹小册子,正如善良的基督徒之所为。我这样写道:

“巴尔达姆博士的作品,很大一部分论述犹太问题。这不足为奇:巴尔达姆博士是我们当中的一员,是历代最伟大的犹太作家。这就是为什么他怀着满腔热忱,谈论他的同种族的兄弟。巴尔达姆博士在他的纯小说式的作品中,类似我们的同种族兄弟卓别林,都喜欢可怜的小故事,写受迫害的感人的人物。……巴尔达姆博士的语句,比马塞尔·普鲁斯特矫揉造作的语句‘犹太色彩’更浓:一种温柔、哀怨的音乐,有点碰运气,也还有点哗众取宠……”

我得出这样的结论:

“惟独犹太人,才能真正理解他们当中的一员,惟独一个犹太人,谈论巴尔达姆博士才能说到点子上。”

博士作为全部答复,只是寄来一封信辱骂我。依他看,我借助于放荡的聚会和数百万财产,在指挥全世界犹太人的阴谋。我马上给他寄去我写的《德雷福斯的精神分析》,我在文中白纸黑字,肯定了这名上尉有罪:一个犹太人这样做,确实怪得很。我阐述了这样的论点: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衷心热爱圣路易、圣女贞德和朱安党人的法兰西,这就是他为何选择军旅生涯为其志向的缘故。然而法兰西,她并不需要犹太人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于是,他背叛了她,就如同用百合花形马刺报复一个高傲的女人。巴雷斯、左拉和戴鲁莱德,他们根本不理解这种不幸的爱。

这样一种论述,无疑让博士大跌眼镜。此后他就杳无音信了。

拉巴泰特和巴尔达姆的谩骂叫嚣,把社交专栏作家对我的赞美给压下去了。他们大多列举瓦勒里·拉尔博和司各特·菲茨杰拉德:有人把我比作巴纳波特,给我起绰号叫“小盖茨比”。杂志的摄影记者给我照的相,总是低着头,眼神茫然。我在艳情刊物上的忧伤神态,已经尽人皆知了。面对《卡尔顿报》《诺曼底报》,或者《米拉马尔报》,我接受记者提问,总是不厌其烦地宣称我的犹太人身份。况且,我的行为举止也同培养法国人的品德背道而驰:他们弘扬谨慎、节俭和勤劳。我的祖先是东方人,黑眼睛,喜欢张扬和排场,并且懒惰成性。我不是这个国家的孩子。我没有为你们做果酱的祖母,也没有见过家人肖像,没有学过基督教教理。然而,我总是想象外省人的童年。我的童年生活布满英国保姆,在多维尔不纯洁的海滩上非常单调地流逝。伊芙琳小姐牵着我的手。妈妈把我丢给马球手。夜晚,她倒是来到我床前亲亲我,不过有时她也嫌麻烦不来了。可是我一直等她,没心思听伊芙琳小姐讲大卫·科波菲尔的故事。每天早晨,伊芙琳小姐都带我去赛马俱乐部。我在那里上马术课。为了讨妈妈的欢心,我要成为天下最著名的马球手。法国孩子熟悉所有足球队,而我一门心思放在马球上。我心里总念叨这些具有魔力的词:“拉维尔辛、西保·潘帕斯、西尔维·莱斯、波菲里奥·鲁比罗萨。”在赛马俱乐部,有人给我和我的未婚妻,小公主拉伊拉大量拍照。下午,伊芙琳小姐到“塞维尼侯爵夫人店”给我们买伞状巧克力。拉伊拉爱吃棒棒糖。“塞维尼侯爵夫人店”卖的棒棒糖呈长方形,小棒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