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童话(第3/3页)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艾德的脸,于是艾德就又重复了一遍关于克鲁索的问题。走廊里的空气污浊,一股剩饭味和陈年的汗味——一股罗姆施塔德的寂寞发出的臭味。艾德脑子里闪过一个疑问,不知道罗姆施塔德会不会也是一个边缘人,跟哈雷的那个房屋管理员一样,受过教育,是知识分子,但是已经退出了战斗,并因此感到绝望,还不止是绝望。

艾德就像上次去斯维登哈根时一样,也感到了这个地方对自己的影响。他很累,双膝发软。“您知不知道克鲁索去……?”教授摸摸他的头发,“您怎么样,本德勒先生?都恢复得非常好,是不是?”艾德很想坐下。他得休息一下,哪怕只有一小会儿。罗姆施塔德做了一个幅度非常大的、仿佛朝研究所的深处无限延伸过去的动作,把一把椅子拽了过来:地板胶发出一阵干巴巴的、抑扬顿挫的吱啦声,声音从房子里冷冷清清的走廊朝艾德飞过来。与此同时,房子的基座旋转起来,研究所里所有的房间都开始移位,伴着一阵电流的嗡嗡声……当然了,研究所就是为这个设计的,艾德推导着,迟钝而又睡意浓重,所以当那把椅子来到他身后,温柔地顶进他的膝盖窝,而他出现在实验室中间,正对着一些巨大的、铅灰色的射线发射机时,他并没有特别感到惊奇。现在他听出来了,发出嗡嗡声的就是这些发射机。不过就是弄明白了最重要的事情,艾德心想。他又提了一遍那个关于自己兄弟克鲁索的问题,但只是在脑子里,因为这时,罗姆施塔德开始说话了。

他就像列举荣誉称号一样说着自己这个研究所到目前为止有过的各种名称。“辐射研究所,放射源研究所,海因里希·赫兹研究所,电子物理中心研究所。”1970年的那次大火无疑是一个重大转折,他们因此失去了自己的观察塔。老百姓一直把他这个楼叫作放射所。“从我们在对抗儿童骨结核病方面的成功,到发光研究,到发明节能灯……”这个讲话的内容是有关他这个研究所的历史,郑重,自豪。他讲的是几十年前(在他的领导下)就已经开始的实验,“想想看,都是用自己的人做实验,当然,这说到底跟那些伟大的研究者家庭没什么不一样,想想贝克勒尔,居里还有伦琴”。这些实验,罗姆施塔德强调说,很快就能重新开始,至少根据他对局势的判断是这样,全力以赴地继续进行,“因为我们就是人民,小伙子,我们留在这儿,在这个岛上,是不是,因为在这儿,我们就是人民!”

他又摸了摸艾德,但好像只是要检查一下他脑壳顶的弧面。

“这么说他接受您了?给了您所有的权利和义务?”教授摸着兄弟结盟时留下的那堆刀痕。他说得平静而缓慢。

“现在您自己也跟阿洛沙差不多了,勇敢,执迷,而且受着欲望的驱使,对吗?您会怎么称呼最后把你们……分开的东西?您还没有拥有的东西?”教授用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给他的头调整好方向。

“人的迷惘和孤独感真是会非常强烈,是不是?”嗡嗡声变了。

“我当然发现了您那种特别的敏感,或者说易感吧,再加上您的记忆力,容易激动的性格,或者说您的整个精神状况。是透视让您放松下来的,不是吗?是它让您回到以前的时光——疲惫的村庄,叹息着打开的门……”

嗡嗡声变大了。

艾德看到自己站在一座沙山上,沙的世界。轻声细语滔滔不绝地滚出,它们也想要房子、桥梁和街道,轻声细语……

他看见自己还是个孩子时,清早出门到后院仓库前面的沙山那儿坐着。一整天就坐在那儿堆沙子,堆房子,桥梁和街道,一直到大人们晚上过来,对他的沙子城堡大加赞赏。这个巨大的城堡里应有尽有,都是能把这个世界从最深处结合成整体的东西:玻璃制成的细腻、闪烁着彩色光芒的轻声细语,还有一条长长的,完美无瑕的螺旋形轨道。

昏暗已经占据了天地的一半,大人们的赞美像灵丹妙药,他们巨大的、黑色的头上方是燕子的飞行轨道。


[1] 安东·库(Anton Kuh,1890—1941),犹太裔奥地利记者、作家。彼得·阿尔滕贝格(Peter Altenberg,1859—1919),奥地利作家,此处提到的三部都是他的作品。

[2] 德语中,“少先队”(Jungpioniere)的缩写字母为“J”和“P”。

[3] 出自《圣经·约拿书》1章1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