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的最后一幕(第3/4页)

已经有什么在悄悄进行,陆地在移动,靠五个人几乎不可能把克劳斯纳经营下去。提到冬天让艾德心情沉重。圣诞节,礼物,寒冷,一种巨大的遗憾之情,巨大的哀伤之情,他就像是应该未雨绸缪一样,但是现在已经太迟了。克鲁索的浮冰这时已经远远地漂开,所以他们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剩下天边他的身影,面颊上苍白的光芒,嘴的不断开合。

克里斯又朝早餐的咖啡杯里倒了些烧酒,烧酒和樱桃威士忌,一半一半,这是厨师迈克最喜欢的混合方式。

“为什么月亮和男人……”

“要结伴去海上。”

少了一些声音,他们站起来,喝干杯中的东西。艾德熟悉洛沙的面颊(大而柔软,胡子拉碴),但现在,他的拥抱似乎不同以往。曾经,他们关心的还只是一张照片,是诗,是他们失去的某个人,那曾经是他们在世界上最关心的事。

实行应急人员调配的日子来了。早晨,克鲁索把工作人员餐桌旁边那些没人坐的椅子挪开,摆到客人就餐区的桌子旁。在艾德看来,他们还固执地守在那里,那些离开的人,守在不同的桌旁,像一群被驱逐的人,尽管是他们自己决定离船的(像克龙巴赫说的那样)。

他们坚守着各自的岗位:克里斯在桌边服务,罗尔夫在厨房,艾德在洗碗间,克鲁索在吧台,克龙巴赫负责安抚那些企业疗养客。他每个星期三还是照旧举办所谓的旅馆之夜,在这个活动上,他会讲这个小岛的故事,并且让他的那些灰色的心脏表演。他把手举过头顶,看也不看,挽出一个又一个心,然后把它们扔在女游客的怀里。这样的夜晚里,他光彩照人。之后艾德还看见他跟几个客人上了观景台。艾德听见他们的声音,咯咯的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仿佛来自久远的过去。最后,他那张桌旁只剩下一个胖乎乎的小个子女游客,穿着白晃晃的开襟毛衣,整个人缠在克龙巴赫身上,就好像那是她最后的依靠。克龙巴赫半秃的脑壳在平台上路灯的照耀下放着光,也许是因为爱丝蕾邦,艾德心想。他不由想起了那个朝北边游了二十多公里想逃跑的人,最后在午夜时分,他抱住了一个标志航道的浮筒,浮筒上煤气灯散发出热量足以防止他被冻死。这个故事是卡瓦洛讲给他们听的,他还说了那个男人的名字,米特尔鲍尔或者米特鲍尔。到早上,米特鲍尔打算继续游,向剩下的那些路程发起进攻,这时一艘名叫“北部地区”的吕贝克[3]的渡船刚好从旁边驶过,“北部地区”的船长从船舷边(从他头顶一栋楼一样高的地方)问这个逃亡的人,需不需要带他一段。

“你知道这个游泳的人怎么说吗,艾德?”

“怎么说?”

“为什么不呢。他说:为什么不呢。”

这个游泳者的回答真是非常出乎艾德的意料。“为什么不”是一个委婉的肯定,显然是衡量过否定的各种理由后作出的肯定。为什么不。卡瓦洛讲的那些逃亡故事听起来跟克鲁索的不一样,卡瓦洛的都是能给人满足感的好故事。

艾德又朝平台看了看,他明白了,克龙巴赫身边不会有船经过,这个白色开襟毛衣就是终点站。最后一个浮标。

休息日前的那天夜里,艾德已经精疲力竭。他之前又不得不上吧台那里去帮忙,所以有一部分碗盘他到打烊之后才有时间洗。“把那些脏东西铲掉。”里克曾经这样说。盘子上残留的食物已经硬得像石头一样,咖啡的印子就像烙在了杯子边上。一干完活儿他就上床了,他那身湿漉漉的、沾着各种污垢的衣服散发着难闻的臭味。自从莫娜走后,床单被罩就没有再换过。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耳朵里全是海浪声。他又离开房间,走下克劳斯纳的楼梯,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去过海边了。

回来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一阵虚脱。“十月,最后一只蜜蜂/也积攒了坠落需要的体重。”[4]过度劳累后,他的存货们又开始说话了,非常地柔和,并且,应该怎么说呢,非常善解人意。它们不再是入侵者的姿态。上台阶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要倒下了,朝后倒进海里。他的脑袋有种惬意的沉重,还有突然而来的诱人的虚弱,他曾经有过、但早已克服了的坠落的欲望的残余又闪着光填满了他的脑袋。他看看四周,水上漂着一个银色的高脚杯,底座一直伸到岸边,一个黑色的柱子支撑着月亮。

艾德绕着克劳斯纳兜了一个大圈,穿过院子走进洗碗间。他没有开厨房的灯,要定位有维奥拉就足够了,它现在正在播放亨德尔的协奏曲。他从冰箱里拿出自己的洋葱,把煎土豆的平底锅里剩下的东西刮到一起,刮出了油乎乎的一小堆。然后,他在收音机下面的凳子上坐下。就这样,怀里抱着平底煎锅,脊背靠着冰箱,他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