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广播电台

9月26日。离午夜还有7分钟。维奥拉像念童话一样预告着第二天的节目。说话人温和的男低音,起先只是稍稍发出“喀喀”声,然后就非常清晰地从东西的底部刮过去。好像每一个词对他而言都同样重要,每一个句子都像是从麻木的,但同时又有着父亲般柔软的嘴唇里说出来的。艾德静静听着,让那个声音进入自己的身体。思绪飘到了他小时候,那时他曾经试着跟外星人通话。他把手提收音机放在面前的书桌上,在他的儿童房里。他调到短波,搜寻太空,白色的调台旋钮捏在手指中间,一毫米一毫米地找,一直到那些人的信号响起。以上是节目预告。德国广播电台。在一天将要结束的时候,请听国歌。零点时我们会再回来——新闻。有时,外星人的信号会中断,艾德把那理解为请求:“喂,喂,我在这儿,请过来。我生活在地球上,在格拉–朗根贝格[1],夏洛滕堡路24号,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你们听见吗?请过来。完毕。”

国歌美得难以言表,就像是为了庆祝一样,它唤起了对被禁止的那部分的回忆,古老的歌词里透露着对德意志高于一切的病态渴望,音乐和歌词似乎是密不可分的。他琢磨着那个词:密不可分。Z博士曾经在课上说起过,那个诗人奥古斯特·海因里希·霍夫曼·冯·法勒斯雷本坐在当时一个英属小岛上,[2]从遥远的北方(病态的渴望)看着自己支离破碎的祖国。零点。德国广播电台——新闻。苏联总统,苏共总书记戈尔巴乔夫说,苏联的改革已不再被视为从上层发动的革命。为严重的问题提出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意味着欺骗人民。纪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有必要。把按钮拆下来不太容易,但艾德后来还是把晶体管收音机上的那个木头小方块从硬邦邦的皮套子里弄了出来,这样他就能更好地对着收音机讲话了:“喂,喂,你们在哪儿,你们什么时候来?完毕。”他的嘴碰到了喇叭的金属罩子,在上面留下一个湿湿的印。嘴唇上一阵麻酥酥的,外星人又开始发信号了……

艾德睡着了,没听到新闻,天气预报,路况信息和大部分的“摇滚时间”,今天播的是吉米·亨德里克斯的音乐。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听了现场录制的《嗨,乔!》——吉他的声音伴着一种类似于乌鸦、海鸥或者电锯的声音。“喂,喂,你们的星球叫什么?假如你们还需要人手的话,我夜里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完毕。”在没开始联系他们之前,他已经给外星人打开了窗户,尽管已经是十一月,寒冷的风吹着他的脖颈,他只顾轮流把耳朵和嘴贴在喇叭上面那层冰凉的金属壳上。这样发信号时最奇怪的是:自己的声音。双唇之间的窃窃私语声,出气的咝咝声,脑壳下的嗡嗡声,双眼之间哼哼唧唧的抱怨声,特别是:这些声响中的那种陌生,就好像在很深的地方,他自己声音的底部,有一个陌生的、无比强大的东西在动,只有通过持续不断的轻声细语才能阻止那东西冲出来。那是死亡的声音——后来他就这样称呼那东西。

他错过了一点的新闻,天气预报,汉堡海洋气象监测站的一则消息和汽车协会ADAC的一个旅行者热线电话。他睡过了“摇滚时间”的第二节。第二个小时放的是民谣,其中包括女歌手梅兰妮唱的《有些人说走开,有些人说不要走》。然后是类似于休息信号的七下清脆的响声,就像用来哄孩子睡觉的那种八音钟的音乐一样温柔。他睡过了一台的晚间音乐会,还有好像有夜盲症一样的声音轻轻说出的那句“我们向收听这个节目的所有听众朋友们问好”。

外星人一声不吭,于是艾德就开始摆弄那根镀铬的收音机天线。这也不起作用,他于是站起来,肩上扛着收音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喂,喂,我听不见你们说话了,请讲话!完毕。”他爬上书桌,伸直胳膊,把收音机在空中甩来甩去。不可能是电池的问题。“你们在哪儿?出了什么问题?喂,请讲话!完毕!”

艾德醒过来,喝了一口之前带到收音机下自己座位旁边的咖啡利口酒,然后又睡过了那场歌剧音乐会,开场的序曲是莫杰斯特·穆索尔斯基的《莫斯科的晨曦》,然后是一首蒙特威尔第的八声部圣歌。快五点的时候,奇妙的八音钟又发出了七声响。那是播音开始的信号。或者是外星人的,连续三次。半梦半醒之间的报纸摘要。间或的爱尔兰民族音乐。雪线降到了1500米。那些想要离开的人不再相信上层的领导。


[1] 朗根贝格(Langenberg)是格拉市的一个辖区。

[2] 奥古斯特·海因里希·霍夫曼·冯·法勒斯雷本(Angust Heinrich Hofman von Fallersleben,1798—1874)是德国诗人,他于1841年在当时的英属黑尔戈兰岛上写下的诗歌后来成为德国国歌歌词。